从我所能记忆起的那个时候，窗户一词没有具体的概念。整个村子清一色的泥土墙，灰瓦顶，四周除了两扇门就没了空隙。光线从房顶开的一道天口落下来，天口有多宽，屋里就有着多宽的一块地面裸露在风雨日月之下。前房在朝着天口的隔墙板上端，把木板改成木片，天口的光就从木片间挤着进来,这也是整个房子够得上称窗的地方了，那时候大家很本分的叫它“亮角”。后房更暗些，只在房顶装片玻璃瓦,让光线永远过滤着投下来。久而久之，玻璃瓦因为雨水的缘故会发黄，外面青天白日，房里黄光一柱，犹如利剑刺穿这昏昏沉沉的乾坤。有些屋子因为建筑地面窄小，屋顶开不了天口，整日里靠开门关门这一随手间放进光来。

　　到我上学的时候，村里有人家盖了新房，红砖的墙，还是瓦顶，也有天口，倒没了“亮角”，也没了玻璃瓦，却有了窗户。所有的房间都有了窗户!前房对着天口开，也在两边侧墙上开，后房没了天口对，就在后墙的两边开。主人的话，以后说“睡懒觉”可以真正换成“太阳晒到屁股”了。

　　小孩一高兴，取了镜子，一里一外的嬉戏；年轻人为主人挖空了心思去想：装什么玻璃，挂什么窗帘，床、柜、桌如何配着窗户摆设；老人们在屋里转了一下没吭声，到屋外绕了一圈直摇头，一叹气，背了手，拱着腰，沿着来时的石头巷子往深处走去，嘴里叨叨喃喃：“好好的一面墙，开个口，开个口……”。

　　主人搬进新房子的那天，家里失踪了几只鸡和一条小狗崽子。小孩子仍旧伴着窗玩，花样是越来越多；年轻人从窗外跟主人打完招呼，去劳作的步子也越来越快；老人，老老的老人，越来越爱扎堆的议论:到底那两只鸡和一条狗去了哪里，怎么这么巧，不早不晚就在那天……

　　过了几年，老老的老人走了，一堆老人铁了心的叹到：都是村子里的一些异样提前送走了他们。

　　又过了几年，老人也走了，年轻人知道老人跟巷子最深处的房子是一样的。

　　就在老人陆续走的这几年，巷子里的年轻人都爱把房子建到巷子外面，还喜欢变着花样在墙上开窗户，大的，小的，椭圆，方块，心形……当年在窗下玩耍的孩子也陆续走出外面，每到年底又带了点成绩回来，大家围着一团火，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描述着：从山里到山外、从现在到将来。话题始终回到了房子上，没有专业的研究，也没有独到的眼光，最后结论也只是搬了房地产商的广告词：“感觉更宽敞，更开阔，更抢阳光”。

　　来年又有人家建了新房，当年的孩子就是房子的主人，他存心跟走了的老人过不去，把楼上各个房间的阳台伸了出来，窗户就装在了阳台上。

　　老人泉下有知，又在扎着堆的议论：

　　——它们竟破了这方方框框的墙而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