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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雏鸡
来源:读者时代 | 作者:王士坤 | 发布时间: 2022-12-18 | 47082 次浏览 | 分享到:

  请莫这个看似华美的题目当成是一种诗意的赞美。当我提着一个漂亮的手提袋,为了拉到社团里一笔救命的赞助费,疲惫的奔走于鲁南不甚繁华,却拥挤而喧闹的城市街道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些在小木箱中拥挤不堪的五彩雏鸡,心里却涌动着异样的苦涩。

  

  在挤过一片喧闹的人群后,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迎面却猛然看见了它们。被一个瘦瘦地商贩用木箱盛着固定在自行车的后架上推着往前走。不大的木箱里盛满了被涂了各种颜色的鸡仔。旁边挂了一块写着“两元一对”的标价牌。鸡仔不是米黄色的吗?我吃惊的问到。农村里生活过的人和城市中的大部分人都应该知道,刚刚破壳的鸡仔的绒毛是米黄色的。就如田野上归仓的小米一般颜色,浑身也散发着一种清清的馨香。正如新打出谷子的馨香。闻上一闻你会觉得真正的香气是多么的不经修饰,自然天成。

  

  可它们现在却被用水粉染成了五颜六色。而且据我所知,这种的水粉是有毒的。而且难道这个满脸堆笑的商贩不知道这样子大的鸡仔是不能长时间曝晒在太阳底下的吗?我看见他很自豪的将染了颜色的鸡仔捧给大人身边的孩子,并扯出了一打塑料袋,市场上装菜一般的装了进去。我想孩子是把鸡仔当成了一种玩具了,大人们也把它当成了给孩子买了一种玩具了。

  

  可是,在我跨步离去的一刹那,透过塑料袋我瞥见了袋子中鸡仔的无力的挣扎,那颗黑豆似的眼睛恐惧地望着这个陌生而喧闹的世界。路上,行人依旧喧闹和欢笑。一辆车在我身边打了一个急转弯,扬起带着汽油味的尘土,迷住了我的眼睛,却硌痛了我的心。

  

  以前每年春天的这个时候  ,家乡的小巷里总会传来那质朴而嘹亮的叫卖声:“卖小鸡喽奥。卖小鸡呦!”孩子们便会仍下手中的饭碗,飞快的跑出门。成群的孩子围住盛鸡仔的木箱子旁吵吵闹闹,各家的女人挎出竹篮笑嘻嘻的围在一边仔细地挑选自家的鸡仔,生怕挑到了公鸡,以后下不了蛋。木箱子是特制的,一层层码上去,上边用厚布罩住,可以挡光,又可以保暖。这时候的鸡仔是不能长时间见光的,更是怕冷的。木箱子的两旁有通气的小孔,透过小孔可以看到小鸡仔在里面挤来挤去的身影。那嫩嫩的叽叽喳喳的叫声活象快乐的婴儿的笑。又象一群忙碌的小蜜蜂。

  

  等母亲把它们买回家放进一个干净宽敞的纸箱里,用蛋黄搀拌着小米饭撒到它们中间,那些小家伙便趔趔趄趄的抢了起来。母亲平时费心照顾家中里里外外的琐事,照顾我们姐弟和操劳着地里的庄稼,此时疲惫的脸上洋溢着满足而久违的笑容。孩子们春天里的快乐是伴随着小鸡仔的成长一点点长大。

  

  也许,新生的生命总会对大地有一种热切的渴望和期盼。米黄色茸茸的小家伙若是让它下到了地上,它会象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急速交替着嫩红的小爪满院子的乱跑,一时也不肯停下。等小鸡硬实些了,白天就可以将它们放进院子里了,整个初春的新绿浸染的院子便顿时添了几份灵动,院角的老杨树正抽出满枝嫩绿鹅黄的新叶,洋洋洒洒地飘着飞絮,小鸡仔便饶有兴趣的追逐着飞絮在其中玩耍嬉戏。对人它们很快就会形成一种强烈的依赖,象调皮的孩子依赖着大人一般地可爱。可是,有时候还是会由于他们成群的跟在人们脚后跟上跑,被大人不小心踩死的事情也是经常发生。若是给孩子踩死的,便会招来大人们的一顿躲不掉的训斥。若是大人踩死的,便会在几声叹息声中伴随着渐渐隐去的夕阳令人感慨万千。招呼它们回来的“卟卟”声也会夹杂着几份温柔的语调。听到大人咂嘴发出“卟卟”召唤它们的声音,小鸡仔便会象士兵一般的呼地围在你的周围,以为你会给它什么好吃的,但也要歪着小脑袋,趔着身子,时刻做好逃跑的准备,以防在还没有玩够的时候你把它捉回到小箱子里。

  

  这种默契,这份恬然,也许只会发生在农家小院里,发生在农家小院的黄昏斜阳,杨絮飘香里。

  

  记得有一次,到了该养小鸡仔的时候,但家住在城里的大姨还是不让我回家。那里没有鸡仔,更没有多少人养鸡。我就哭着闹着要回家,大姨最终抵不过,在一个天气暖和的黄昏里我被父亲接回了家。靠在父亲当时年轻而宽阔的背上,夕阳斜斜的照着院子,杨絮轻轻的飘落,随风儿舞蹈,落在父亲的肩上,掉在地上调皮的滚动。小鸡仔在院子里蹦蹦跳跳,那小黑豆似的眼睛满是亲近与欣喜。一切都是那样的和谐,那样的舒适,从此,那帧画面就如此坚定的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在我在他乡劳累的疲惫的夜里总会悄然出现在我的梦里,第二天醒来依旧能笑对朝阳。

  

  回忆着,不知不觉我已走到了一条街的尽头,依旧是那样的嘈杂喧嚣,令我望而生畏,怯步不前。我不知道前面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是冷遇热情的接待,还是善意的鼓励。我依然十分清晰的记得,在第一次独自去拉赞助的时候在一个商店门口徘徊良久,怯怯朝里张望的窘迫感受。就象一只乡下的小鸡仔胆怯怯的望着这所城市拥挤而喧闹的城市。欲进不能,欲罢不得。

  

  小时侯祖母曾给我们讲过一个关于鸡的美丽传说。说古时候地上的鸡原本是天上美丽的凤凰,因不堪天上做神仙的寂寞,便化为人偷偷的下凡,取名凤儿与人朝夕相处,旦出暮归,田园牧耕。人间有一位好学的贫苦书生,为人正直善良且英俊洒脱。凤儿多处照顾接济,细心照料。但不久凤儿私动凡心,与书生相爱,并生下一子。天庭震怒,玉皇大帝将凤儿贬入凡间化为鸡。永世不得为人。夏夜凉风习习,星斗烂漫,一群孩子围坐在凉席上静静地围着祖母,祖母手中摇着蒲扇,讲的绘声绘色。讲完之后摇着蒲扇却久久沉默。小伙伴们当时是多么的憎恨那无情霸道的玉皇大帝。又是多么为凤儿鸣不平。倒是没有想问以后的故事,故事背后的故事。如今,不经意间想起这个故事,竟有些心酸起来。也许,故事背后的故事,才会真的令人沉默,令人惆怅。凤儿为了人间那牵扯不断的情丝,为了那平凡而又快乐的生活,宁弃身上那华美的五彩仙羽,神仙不做甘愿化为人间刨食的一只家鸡。也许,凤儿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它的子孙们今天会被染成五彩,摆在城市的街道上向路人兜售。如果知道,她又会生出怎样的万千愁丝呢?

  

  也许,它们被人无意中带进了城市,却注定要因一些人的心血来潮而要在这拥挤的路上饥饿的觅食,没有松软的土地,没有飘絮的老院,也没有那慈爱的手搀拌的可口蛋黄米饭。只有那坚硬的马路,拥挤的楼群,行人和车辆匆匆而过,危险充满每一个角角落落。也许,他们因饥渴、恐惧疾病而死去。死在拥挤的木箱子里,被同伴踩在的脚下。或者在被人象装菜一般的装进塑料袋子,还没有到主人的家便已被憋死。可能主人的孩子还会哭上一场,因为丢掉了一个心爱的玩具。或者幸运的被提回了家,也会在孩子有了新的玩具后,随意被抛弃在一角,渐渐遗忘。

  

  傍晚时候,拖着疲惫的脚步回来,坐在椅子上久久沉默。起身冲一杯茶,看淡绿色的茶叶在杯中缓慢的舒展,正如这初春里的新叶,倔强的吐露。午后的斜阳透过窗子的一角斜射过来,在地板上拉出一块长长的影子。也许,生命正如这渐渐隐去的夕阳,走了,还会在经过一个寒冷的夜晚后,明媚的升起。也许,生命里总会有春天,即使短暂,即使错位,也会象舒展的新茶,初春里吐露的新叶一样,美丽的绽放,倔强的生存。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就是天上的一只凤凰,在那群星烂漫的天空里,快乐而舒展的飘落。背后传来阵阵冷漠的笑声。我看到了人间老院里袅袅生起的炊烟,漫天飘飞的杨絮,小鸡仔在其间快乐而自由的嬉戏。忽然,我落到了人间一颗高树的枝头,昂首一鸣,惊亮了天,惊起了这寂寂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