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死!”昭就这么对着晓喊着,晓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试图拼命给她爱的男人挤出一个微笑。然而晓的努力昭并不能看到,因为他的视线早已被泪水阻挡。他们从还是孩子就认识在一起,并且现在还是孩子,因为他们还没有长大到能以平静面对生死。就因为这个,昭对晓说,全人类都是孩子。昭是很优秀的人,晓是很优秀的人的爱人。在这个空浮而虚夸的年代,他们竟然能很震撼且遗憾地相爱了。他们为了对方,都拒绝了一批异性,但是如今他们可能不能象那样断然拒绝了。拒绝死亡。或许一个生命即将消逝,在被人类编造出来的神所遗忘的角落,昭没能饶恕这一切。于是他擦了擦眼泪。
“你不能死!”这是一句重复。晓很不忍,也早就落下了泪来。昭用颤抖的手摸晓的脸,说我是医生,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是这和世纪最伟大的医生。晓看着自己 眼前坚毅的眼睛竟莫名地有了力量,甚至感到世界变得清晰,于是她攒足了力气,说,你或许不能抗拒绝症的,我的灵魂。
“我能的,你不能死。”昭说着吻了晓的唇,发觉那里有些干裂,“死神不能带走你,我们不是麦子,我们不怕镰刀,我的灵魂。”
晓说,我可能不行了。
“你不能死!”昭吼着,并且残忍着,他强忍着泪,并且说,你看,一切死亡都是伴着眼泪来的,而我已经没有眼泪了,不是吗?所以你不能死。
他们离开了医院,昭抱着,晓被抱着。昭觉得晓轻了好多,以前在他的怀抱里的晓是那么饱满,而现在却好象仅有灵魂的纸壳。
“昭,抱紧一点。”晓的声音开始颤抖。“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我立即去陪你。”这是一个有力的声音。
昭的住宅的地下室是个研究所。这里的人员很少,但全部都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此刻,他们对于昭的到来都很震惊。昭放下晓,立即在她身上注射了药剂,并且插上各种仪器,试图短暂地维持她的生命。
周围的人向这里聚拢,其中还有被昭拒绝过爱意的叫做晴的女孩。晴的年龄比昭小一点,她工作在这个研究所里,每天看着昭的忙碌的背影,爱上了他。
聚过来的人们说,昭,绝症是不能抵抗的,你不能挽回,不要让感情埋没了理性。
“你不能死。”昭喃喃道,并且忙碌着。晴大喊,昭,你听我说......
“你不能死!”昭也大喊,“你们走开!我的晓她绝不会死!我的灵魂,她不会死!”
“昭,别在这样折磨自己了,好吗?你也为爱你的人想一想啊......”
“只有一个人爱我,滚!”昭的眼睛仿佛血红。晴开始抽泣,并被同事拉开了,说,你为什么......
昭低着头,说,你不能死。
渐渐地,研究所的人一个个离开了。晴是最后一个走的,走得很伤心。她最后听到的话是,你不能死。
昭每天工作,并且起早贪黑,有时忘了睡觉,有时睡觉忘了他。他每天都要亲吻晓,“你不能死”是他的信念。他一直都很怕,怕自己身边在仪器的维持之下的微弱的晓有一天真地抛下他去了。
没多少日子,他的眼睛毁了,几乎不能看见东西,而身体也变得虚弱。他靠着尽有的一点视力,引导自己瘦削的身体,拿起试管,拿起笔。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走出这间实验室,也没有想过周围的食物是怎么来的。走得很伤心的那个女人,很伤心地回来了,每天给他送饭。昭也不知道,上面自己的屋子早就换了主人,给他送饭的女人为了每天都能给他送饭,当了上面屋子的女佣。她每天只下来一会儿,看看昭忙碌的背影,看看躺在昭面前的晓,然后她便退出来,并且抽泣。
“你不能死!”这句吼叫一直回荡在这个屋子里,和某个或某些人的心里。
直到后来,很久以后,晴的侄子明白了她不结婚而且放弃了她原有的工作来当佣人的原因,便求她离开,最后甚至以死相逼。最后,她只能求屋子的主人把送饭这件事延续下去,直到她回来。屋子的主人早已被她感动了,他很认真地点点头,说,你放心,饭会一直送的,一直到你回来。
晴和侄子临走的时候,听到了那句话:“你不能死!”
晴一生也没有嫁人。
当晴感到自己已双眼昏花,听力减退,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再次回到那响彻“你不能死”的叫喊声的房间,看一个背影。
侄子这次没有拒绝她的请求。
她于是回到了老屋,在侄子的搀扶下,敲开了老屋的门。开门的是个陌生的年轻人,他是老屋主人的儿子。他说他父亲已经去世很久了,但是他们一家人都没有违背他父亲曾经给出的承诺。直到当天上午,他们还是没有间断往地下室送饭,即便晴在三天前就已经打了电话,告诉了他们自己要在今天回来。
晴走到地下室,推开门,看到了她想看到的那个稍微改变了一点的背影。以为早已干枯了的眼睛,再次涌出了泪水。她走得很慢,踱步到半个多世纪前自己在那里工作过的桌子旁,坐了下来。侄子看了看晴,对屋子的年轻主人说,让她坐一会吧。
十年以后,老屋拆迁。拆屋子的人们发现了一个地下室,隐蔽而且宽阔。他们打开了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恶丑。当然,当年堆积满屋的腐烂的食物早已不复存在了。在一堆废物中,他们发现了三具尸体:一具死了十年,一具死了十五年,一具死了六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