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读的读者
来源:读者时代 | 作者: 莱茵 | 发布时间: 2023-03-31 | 29537 次浏览 | 分享到:

 

  ——写给一个我怀念的人

  

  清明时分,我一个人走在山冈的路上。蝴蝶在我的空中盘旋。夕阳西下。我去见我的父亲。父亲虽然已经去世了三年,却一直还活在我的心里。。。。。。

  

  1

  

  父亲是村里唯一的木匠。手艺在附近小有名气。经常有人专程从十里外的地方,来请父亲给做了桌子,凳子什么的,准备结婚时用。那都是那时候的事,现在的年轻人结婚都是买现成的,塑料的。父亲的手艺活做的好,而且会喝酒,能来事,很多人都愿意不远长程地来请他。但听阿母说人们最喜欢父亲的原因并不是上面说的。而是他人脾气特别好。

  

  我不相信阿母的话,甚至对阿母的话感到愤怒。因为在我眼中,父亲就是纣王,是个十足的暴君。他的动作,他的表情,他的话语都让我感觉到恐惧。一回家,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今天学了什么。我回答完后,他就毫不犹豫地抢下我手中的玩具,把我骂进屋里。

  

  记的有一天,我考了班上第一名,心里很高兴。回到家后,看见阿母一个人在门前剥豆皮。我跟母亲高兴地说我考第一了。母亲把我抱在怀里又是揉又是亲的。那时候我还是一个能吃能睡的小胖子,体重很大。可妈妈足足抱了我一刻钟!最后我实在过意不去,就跟妈妈说我要去小便,妈妈才不舍地放下我,笑着继续剥豆皮。嘴里还一直说着自己的儿子聪明的话。我进了屋,有些过于高兴,把纣王父亲完全抛之脑后,根本没有一丝的顾虑。我进了父亲的屋里,拿出舅舅给我买的游戏机,坐在电视机前玩起坦克。那时候没有其他电子玩具,舅舅因为是医生,有点钱就给我买了一个作为我的生日礼物。就因为这个礼物,我在伙伴面前一直很有面子。可别人一说要来我家跟我一起玩,我就不说话了或者跟他们说些其他的事。因为父亲一直不让我玩,并把它锁在自己的屋里。因为一直害怕纣王父亲,一直不敢进他的屋,更不敢在里面动任何的一小点东西,何况是玩游戏机。

  

  天渐渐暗了,我依稀听见门外阿母的喊声。“洗澡,吃饭,”我应了她一声,又继续在坦克中寻找刺激。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进来一人。用力踢门的声音让我自然地回了一下头,在电视机暗光中我认出那个人就是父亲。“阿爸”我不是有意叫父亲,而是吓的抖出一个颤音。父亲铁着脸向我走近。一身的酒味。父亲并没有打我,看着我。我正准备从父亲的旁边走过时,父亲用他那厚大有力的双手,抓着我衣服的后襟直接提了起来。前面的衣服扣着我的脖子,我感觉到呼吸特别地困难,天好像一下就暗了下来。可父亲仍一只手提着我,并用膝盖顶我的屁股。我感觉尾骨一下被折断般疼痛,但并能叫出很响的声音出来。

  

  “五生,叫毛崽出来吃饭了”阿母在外面唤着我们。我感觉到一点希望,想叫出声让母亲来救我,但还是叫不响。父亲的膝盖一直没有停止折断我的尾骨。就在我感觉要死的时候,阿母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了濒死的我。“五生,你要干什么,你要杀死我的儿子啊”第一次看阿母表现地这么的凶悍。可能是母性吧。阿母仍下手中的碗筷,冲了过来。我感觉我又要活了。阿母的手就要抓住我了,突然阿母倒了下去。“就是你给惯坏的!”原来父亲在母亲要过来时用穿着硬头皮鞋的脚踢了阿母的肚子。阿母摸了一下肚子,哭着继续劝父亲把我放下来说话,不然孩子就要死了。我是真的感觉要死了,喉咙干得很。阿母抱着父亲的脚惨惨地说。这时父亲又用力地提起我,我这次昏了过去。然后重重地甩在电视机后面的床上,床板与我身体的撞击让我又重新苏醒。父亲把阿母踢开,好像这不是自己的妻子一样,骂骂咧咧地走了出去。我摸着床爬了下去,用小手拉着阿母的衣服。阿母转过身把我抱在怀里,大哭了起来。“毛崽,痛吗?”“恩,阿母肚子痛吗?”“阿母不痛,阿母身体硬着呢!”说着又把我抱在怀里哭。其实阿母那次很痛,后来年纪大了点就经常肚子痛。而父亲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罄次揖退帕恕?/SPAN>

  

  2

  

  阿母却跟父亲以前一样,有说有笑。父亲也跟以前一样,跟除了我的人有说有笑。

  

  发生了这件事后,我一直没有跟父亲说过话。我一直努力地学习,幻想哪一天跟妈妈一起离开这个家。直到我初中毕业选志愿时,我跟父亲闹了起来。

  

  1997年。那时候中专有分配,考出来就可以有铁饭碗。父亲想让我考中专。而我不同意,我想考高中,然后考北大中文系。那时候成绩特别好,老师说我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聪明的学生。可老师不知道,不是我聪明,而是我心中的一个梦想。可父亲不管,他就要我考中专。我想求救阿母。阿母走了进来,看着父亲问为什么又吵起来了。知道原委后,阿母也劝我读中专。还说了一些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大道理。我低下头,对于阿母的表现十分的失望。

  

  志愿表是发回去填的。我拿着志愿表,怕父亲会逼我填中专。我一个人在外面的角落里,用钢笔填了高中。回到家后,父亲没有问起我填志愿的事,我以为他们不知道这事,心里偷偷地乐。“毛崽,怎么这么高兴啊?”阿母端着菜问我。我没有说话,低下头继续吃饭,但还是很高兴。

  

  志愿表上交后,老师把每个人的情况在讲台上宣布了一遍。读到我时,我意外地听到原来我选是的中专。难道是我填错了吗?我看了好多遍,不可能啊。我迷迷糊糊地走回家,看见父亲又笑着跟别人说着话。看见我来了,就立即不说了。我怀疑父亲又在朋友面前炫耀自己的儿子。我没有点破父亲,直接进了屋。

  

  “我儿子马上就要上中专了,毕业后就有稳定的工作了”

  

  啊,原来又是父亲干的!我气汹汹地冲出去。当着父亲多年朋友的面,狂吼着。

  

  “你为什么要改我的志愿,你有什么权利改我的志愿,就因为你是我爸吗”说到“爸”字我感觉心情特别地沉重。面前的这个酗酒的恶男人算是我的父亲吗?他真的爱我吗?他配做我的父亲吗?我留着泪,看着父亲,想着真正的父亲是怎么样的。

  

  “混蛋,我不是你的父亲,谁是?”

  

  “你这样的父亲我宁可不要”说完我转身走出了院子。父亲在后面大声地骂我,还上前踢了我一脚,幸好叔叔们上前拉住了他,不然我想我现在已经死了。我爬起来,没有拍身上的泥土。继续往外走。

  

  那天晚上,我睡在自家园子的果树下。由于过于要求学习,我没有什么知心朋友,也就没有去朋友那睡。而且自己也害怕夜晚有什么狼狗之类的。就悄悄地走回了自家园子,在一棵大的果树下睡着了。第二天,阿母出来浇水时,才看见我。阿母把我拉了起来。这问问,那问问。我真的很委屈,看见自己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亲的人,我又抽泣起来。阿母看见我这样,也跟着哭了起来。

  

  中午了,我睡醒起来,走到门口,看见阿母正焦急的盼望着。“等谁啊?”“你阿爸啊,昨天夜里去找你,找到半夜没有找到,后来以为你去外婆家了,就骑车去找你了。”原来,父亲昨天等我走了后,就把朋友们给送走了。一送走,就去找我。我所有的同学,每家每户都去问,手里提着暗暗的小灯泡,一家一家的找。那时父亲朋友多,很多人都敬佩他,都帮着一起找,都没有找着。听阿母说,我可能去外婆家,就骑车去了外婆家。阿母说太晚了,明天再去吧。父亲没有说话,骑着车出去了。

  

  都去了那么久,现在还没有回来。母亲在门口焦急地等着。不一会儿工夫,父亲推着没气的自行车走回来。

  

  “怎么不骑啊”

  

  “孩子回了吗?”

  

  “早回了”

  

  “回来就好!这孩子以后不能管了,都有自己的思想和自由了。昨天刚骑一会儿就没气了,你家那山路也该修修了,太难走了。”

  

  “这不是村里的人都没有钱吗?”

  

  “明天我跟你们村的村长说说去”

  

  回来后,父亲破天荒地没有打我。我也没有说什么。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再怎么不好也是我的父亲。我看着父亲,这是我第一次仔细地看父亲。父亲的黑发中依稀看见几个白头发,大大的眼睛显地有些疲倦。“看着我干啥子啊?“

  

  我又低下头,继续吃饭。这纣王的本性又出来了。

  

  “以后你自由了,你不是说不做我的儿子吗?我答应你。”

  

  听见听到父亲说这话,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以前我一直想离开这可怕的家。一直不想要这么一个父亲。可父亲真的说出这样的话来时,心里就特别的难受。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父亲不知道怎么回事,站起来就走了。好像是哭了。父亲没有留在家里,去了朋友家。

  

  3

  

  去中专学校那天,家里办了一大桌的喜酒。父亲小孩子一样在朋友们面前仍吹嘘着自己儿子的厉害。的确,我的学习成绩在村里是一流。我也是村里第一个中专生,以后自然是村里第一个城市人。那天我没有怎么吃饭,吃了几个菜就跟亲戚家的孩子玩去了。

  

  吃完饭后,家里的长辈们都给我送行。我却唯独没有看见父亲的身影。后来还是村里一个在上海打工的叔叔米送我去学校。走前,我的目光在屋门口停留了几秒,想再一次看看父亲的身影,却没有看见。然后我叫阿母不要哭,多注意身体。母亲却哭地更厉害。我跪下来给母亲叩了三个响头。拿起包就跑走了。母亲缓缓地跑过来,我已走地很远了。

  

  在学校的三年,父亲一次也没有来看我。每次看到室友的家长来,又是吃的又是玩的,我总是跑出寝室。我不想看见那一幕幕。等他们走后,我才回到寝室,这时大家一起吃他们送来的东西,还笑着说怎么样骗老爸老妈的钱。大家轮流着想主意,一个说的比一个好。轮到我时,我傻的什么也说不出。大家都很扫兴,后来每次开这样的吃会,我都不好意思凑前去吃。

  

  在学校,我没有什么老乡,也没有什么朋友。这个时候就越来越想家。想阿母,甚至也想纣王父亲。我常常站在学校最高的位置向南边望去,希望那边突然出现他们的影子。可一次也没有。我写过一封信回去,可家里没有回。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周末有空,我会去米叔那。米叔忙于上班,也没有工夫听我唠叨。渐渐地,我也不去了。只是有事时,才去听听家里的消息。

  

  在家里,生活一直是阿母护理。我基本上不用考虑什么,只要好好读书就可以。可到学校不同,我要洗衣服,要自己去食堂打饭,还得跟同学们相处。最关键的是,我不喜欢读书了。在学校学的是机械,可我身上一点机械味多没有。我甚至在课堂上写文章,写自己的心情。一年下来,根本没有学到什么东西。

  

  假期。家里离学校远,来回坐车不方便,于是阿母叫我不要回家算了。可我问米叔我阿爸有没有说什么时,米叔摇了摇头。“你阿爸现在吃酒越来越厉害了,他只是看着我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有这样做父亲的吗?还有心情喝酒,你不知道你的儿子在这都学了些什么!

  

  学校的第二年,我变本加厉。经常不去学校上课。躲在寝室写东西。等同学们上课回来,就去学校外面喝酒。喝酒的时候一想起父亲那笑着喝酒的样子,我就有气。我把酒瓶甩在路边。一个人醉醺醺地跑回去。经常有很多人在路边对我指指点点。回到寝室,朋友们都安慰我回一趟家去看看父亲吧。我气地咬牙。心想,这样不要儿子的父亲我还要吗?

  

  第三年的时候,阿母来过一次。我很高兴,带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阿母说最近家里经济不怎么好,所以全是家里种的东西拿过来。我当时没有领会经济不怎么好的深层含义,只顾着给阿母说自己怎么过的不好。阿母听我说着,完全没有以前的开朗。我以为是刚来大城市,不适应,就没怎么在意。第二天阿母走时,只说了一句话。等你拿了毕业证找到工作后一定要回去看看你阿爸。说完捂着嘴哭着走了。

  

  三年很快,我学会了很多东西。吸烟,喝酒!但是我却丢了自己和我的毕业证。学校说我考试太多不及格,不给毕业,也不给推荐工作。我去找过校领导,根本就没有用。看着同学们都从我的旁边走上了岗位,我却心情平静地回到了家了。

  

  4

  

  2000年。回到家乡后,我看见村民们都高兴地询问我分在哪里。我没有说,只是问我家还好吗?听到这话,他们都摇摇头说不好。然后又说你回来就好啊,有了工作就可以孝敬老人们了。我点了点头,立即回了家。

  

  到了家门口,看到了熟悉的豆腐地,还看见了我小时候在屋前水泥地上的画图。看见阿母在园子里种菜,我大叫着“阿母,我回来了”。就在我叫完后,我听见父亲房间里一个东西摔破的声音。

  

  “是毛崽啊,好好,进屋!”母亲把我迎进屋,我又听见父亲房间里唏唏嗍嗍的声音。

  

  “他在屋里?”

  

  母亲愕然地抬起头,长叹一声后点了点头。我借着暗光看见父亲满头白发地坐在凳子上看电视。看到我看他,又继续看电视。但嘴角边流着甜美的笑意。那笑意可能是对自己儿子学满归来的希望吧。

  

  “进去叫他一声阿爸啊”

  

  “我不”

  

  说完话我进了自己的屋。在屋里,我继续写着我的长篇小说《醉酒人生》。根本没有把刚才校长跟我的谈话和我的不毕业放在心上。整个下午,我都呆在我的房间里写小说。依稀听见外面好多人在说话。我想一定是父亲在做自己的老本行吧。听了一串大笑后,一下又没有了声音。然后又开始声音越来越大,直到笑完之后。

  

  等夜色暗了下来,阿母在外面叫我出来吃饭。我把剩余的稿子放在桌上,走了出去。父亲坐在上桌,我坐在他的对面。菜开始上来,我和父亲同时去夹一块肉,我一下就夹了上来。心里暗自高兴地吃着。我看着父亲,好像没有以前的生气模样,反而多了不少力不从心的感觉。我准备又去夹第二块肉。我看见父亲抖着手夹着一小块白菜叶,手一直抖,好象根本夹不起一样。眼看着菜要到嘴边时,却一下掉到自己的裤子上。这时我才发现,父亲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没了。

  

  “看什么看,看到我这样你高兴了是吧”

  

  我真的无语。这才明白先前母亲说的经济太好的意思。看见自己的父亲,家里的顶梁柱就这样倒下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阿母又端着菜上来,看见父亲裤子上的油迹。

  

  “叫你等我喂你吃,又自己先吃”

  

  “你做的菜好吃嘛”父亲就像阿母的孩子一样,说话这么天真!

  

  我坐在父亲的对面,看着他的废手,想问一问出了什么事。可我没有问,父亲一直用汹巴巴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敢多说话,继续吃饭。吃完后就看见阿母从前那开朗明亮的笑脸。

  

  我想父母一定会问我在哪工作,工作怎么样的问题。我必须要告诉他们。

  

  5

  

  夜很深了。父亲,母亲,我三人坐在吃饭的圆桌上。父亲用大拇指和食指抽着劣质烟。母亲小声地哭泣。“哭什么哭,进去睡觉”

  

  “毛崽,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说完阿母用力煽了我一巴掌。第是阿母第一次打我。我抬起头,又低下了头。父亲把烟用手撵灭,烟头的火星烧着父亲的手指。父亲没有表情地看着我。我也看着父亲。

  

  “你是想气死你阿爸是吗?”父亲开口了。

  

  “你配做我的阿爸吗?从小到大,你就知道打我,骂我。对别人那么好,对我跟是仇家一样。你还记的摔我那次吗?从那时我就不把你当父亲看了”

  

  我一说完。父亲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愤怒。拿起碗就砸我的头,我没有防备。碗不偏不倚地打中了我的鼻子,鲜血一下倘了出来。我由于坐车过久,又流了不少血。一下就晕了过去。

  

  这时我看见父亲走了过来,高举起碗,我闭上眼睛。碗放在桌上。迷糊中看见父亲撕下自己裤子的裤脚步,塞进了我的鼻子。血很快止住了。父亲叫着母亲的小名,然后一起把我抱进了我的屋里。母亲坐在我的床边跟我唠叨这几年的家里发生的事。

  

  我走了之后。镇上就开了不少卖塑料的店子,父亲的生意一下就差了不少。但父亲是个老实人,也不把自己的烦恼跟别人说,只有一个人在陌生的店子里喝酒。在喝完酒的时候,父亲就接到了本月第一张生意。父亲当然不会错过这次赚钱的机会,即使东家说要是醉了就算了。父亲为了多赚点学费,还是去了。就在工作的时候,出事了。父亲刨木版时刨断了自己的双手。为了不让我担心,一直没让我知道。之后父亲就呆在家里,请他做事的人就越来越少。无奈,阿母只有挑起生活的重担,种菜卖钱供我读书。为了省钱,父亲酒也戒了。

  

  我一直装着睡着了,想起自己在学校的挥霍生活和父亲被刨的双手。我恨不能让父亲给打死。父亲示意阿母不要说了,天下哪个做父母的不是这样啊!然后父亲坐在我的书桌前,看见我桌上的稿子。

  

  “《醉酒人生》第三章第5节悔恨。”父亲读过初中,也应该是家的知识分子,看得懂我写的什么。父亲看着我写的小说,忙招呼阿母过来。

  

  “看,这小说写的太好了,要是我儿子写的,那就太好了”母亲不知道父亲在说什么,看着纸片上一块一块的字,再看看父亲,笑了。

  

  等第二天醒来,我看见父亲仍坐在我的书桌前,仔细地看着什么!

  

  “你没有睡?”

  

  “睡了,这是你写的吗?”

  

  “恩,怎么了”我发现今天的父亲完全没有了纣王的脾气,说话真的很可爱。

  

  “写的太好了”

  

  “是吗?你是我的第一个读者。我写的东西没有读者,卖不到钱的”

  

  “不会的,你写地太好了。你的笔名叫什么”

  

  “者读”

  

  之后,父亲完全变了一个人,对我变得不知道有多好。我也第一次感觉到父爱原来是那么的温暖。而我的生存问题,成了家里的第一大问题。我不敢走出家门。因为村上的人都越一中鄙夷的眼神看着我。父亲的朋友也越来越少了,后来根本就没有。记的有一天,好多人在米叔家聊天,父亲也跟了过去,听见米叔他爸说着手机,电脑之类的东西。父亲笑着,完全一副不屑一顾的姿态。米叔他爸凭着年长就大声地骂父亲残废,说父亲残废,父亲还没有怎么发火。当他说到我也是个废人时,父亲纣王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之后,我父亲被重人打得跑了回来。看见我在门口看他,他低下头进了屋。

  

  父亲又进了我的屋里,父亲用笔抄着我写的小说。“我儿子是天才,不是废人”边吵着边说着这句话。我看者父亲雪白的头发,哭了,然后咬着牙走了出去。

  

  “告诉你们。你们以后谁惹我父亲,我杀你们全家”

  

  我不知道我哪来的胆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2002年。我回去的时候,父亲仍在那抄着。我冲前去从他还有三根手指头的手枪过笔。边哭边抄着剩余的章节。父亲拍着我的头,转身出去。就在那一瞬间,我听见他的哭声。

  

  接下来的日子,我仍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写小说。父亲却早早的起来,把他自己抄好的稿子用米饭一页的粘起来,然后再一页页的抚平。母亲在身边帮他装好中午吃的饭。父亲上路了。父亲要去镇上卖我的小说,让很多人都像自己一样成为我的读者。父亲推着笨重的老爷车,起初实在是叫不出口。看见以前的朋友,就说去亲家玩。最后到了市集上,父亲看着熟悉的人走后。小声地说了一句“卖小说哦,好看的小说哦”一说完,陌生的人都笑了,街上有卖鸡卖鸭的,哪有卖小说的。笑完,大伙都靠近这老头,想看看究竟。“买小说吗?我儿子写的”“有武侠吗?”“多少钱啊?”“10块”“这么贵啊,还写的这乱七八糟的,不要不要”说完,人们都把书仍在地上,头都不回地走了。

  

  一天下来,父亲卖了2篇小说,还都是他的老东家买的。父亲回来后,高兴地跟我说我的书写的太好了,好多人看了都不走,就是因为没有钱买才没买的。他们说明天还来买。说完把卖书的20块钱给了我。然后说肚子有点不舒服进了房间。我问阿母父亲怎么了。阿母开了口又闭上了。

  

  夜里,父亲的房间里。“千万不要告诉毛崽我得肝癌的事知道吗?等我死了,帮我好好照顾孩子。”

  

  “不要说了”然后就听见母亲痛苦的哭声。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父亲每天都去镇上卖小说。我更没日没夜地写小说。同时给杂志社发稿。

  

  “爸,我已经给杂志社发了稿子,等发表了,你老就不用去卖书了。”

  

  父亲勉强地笑了一下。父亲好像身体不舒服。“阿爸,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去卖了”“没有事”说完,父亲推着车出去了。

  

  南方的冬天很湿冷。风吹过来,有一种刺骨的感觉。我坐在屋里,关上房门,脚放在刚烧的火炉上,身上还是冷的不行。但我写着写着,精神一下就转移到小说里面,根本就忘了外面的一切。包括天气,包括阿母。当我写完最后一幕时,我安心得舒了一口气。发现现在已经是下午5点了,外面下起了雪,才显得屋子里特别亮。

  

  “下雪了”

  

  我自言自语地走了出去。“阿母,下雪了”外面没有回答。母亲好像不在。我起身准备走出去看一下。正好与迎面而来的米叔撞在一起。“毛崽,快去镇上看看你阿爸,他快不行了”

  

  “阿爸怎么了?阿爸怎么了?”我提高了声量,吓着了米叔。

  

  “你爸已经得了几年的肝硬化了,现正半昏迷在镇上,快不行了,又不肯去医院,说要见见你!”

  

  我推开米叔。“坐车去啊”我喊着阿爸,跑在雪地里。北风在我耳边腠着哀鸣的音乐。脑海中浮现中父亲又三个手指粘稿子的情景。他笑着弯下了腰。推着笨重的自行车往前走着。还放下男人的自尊在大街上叫卖,甚至被熟人看见时的羞愧。。。。。。

  

  我很快到了镇上。飘飞的雪落在围观的人群们头上。我冲了前去,拨开人群。看见父亲正痛苦地躺在阿母的怀里,嘴唇发绀的翼动着。阿母抱着半昏迷的父亲干哭着。

  

  “阿爸,你怎么了?”

  

  父亲听见我的呼喊,微微睁开了眼睛。发绀的嘴唇用力的抖动着。

  

  “您要说什么?快去医院!”我靠近父亲,父亲用全部的力量抓住我

  

  “看今天的……..雪是不是很美,父亲愿意……像你小说主人公…….一样死在里面。

  

  我现在…不是…..你唯一…..的读者了。看你……后面,那些人…..都是要买…..你小说看的人。他们…..都很喜欢…..你。说你写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宝贵。现在有好….多人说喜欢读….你的小说。

  

  看,这是…..今天赚的。”说完父亲从怀里吃力的掏出钱,剩下的三根手指头夹起几张皱皱的纸币。手指突然在空中凝住了。父亲的眼睛漫漫的闭上了,留着一丝笑意的嘴唇轻轻的合上了。

  

  我抱着父亲,冲出我的“读者”,朝医院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