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独白
来源:读者时代 | 作者:范兴丰 | 发布时间: 2022-10-05 | 55342 次浏览 | 分享到:

  夜深了,我刚刚上了床,但怎么也睡不着。窗外雪白雪白的,我走到窗边,风迎面而来。风很轻,月亮也明亮。望着月亮,我看到了一条河流。在河流里有一条哭泣的鱼,鱼对水说:“你看不到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水说:“我能感觉到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心里。”听着她们的独白,我陷入了漫长的回忆......

  

  又是一个暑假。我已经打电话告诉母亲,我在这里找了一个家教,10元一个小时,每天两个小时,整个假期可以挣600元钱,非常可观。如果能再找一个,就可以挣到1200元,这样下学期的生活费我也可以自己供给了。母亲没有回答。母亲也不会回答。我仿佛看到母亲眼中的泪花,从来没离开过家的我实在让她有太多的担心。如同逃难一样,整个宿舍楼都空空荡荡的,到处都是纸片和垃圾,像是被洪水冲了一遍。只剩下不多几个狼狈不堪、神情落寞的学生。我在狼藉的宿舍里茫然地坐着,心里极度难过和孤独。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去做些什么。只觉得很闷很闷,闷得快要窒息了。我赶紧跑了出去,跑到楼外面一个空旷的地方,吸了一口气,然后又伤悲了。我不知道再往哪里去。我觉得必须要找一个人有点活气的人,哪怕是一个不认识的人,跟她说着无聊的话,或者在街上闲逛也行。必须要找一个,在她那儿小憩一会儿,安慰我因孤独而恐惧的心,否则这孤独和茫然会让我窒息。我找了一遍,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我空荡荡地在一样空荡荡的校园里游荡着。

  

  我来到了操场上,孤独地坐在诺大的看台上。我的孤独很大很大,需要比整个操场还要大得多的空间,需要和天空一样辽阔的空间,需要和宇宙一样广远无限的时空来包容它。我第一次发现它是那样大,那样实在。谁说人的精神是虚的?那间小小的宿舍把我差点挤死。现在好一些了。我平静下来。仿佛那孤独和恐惧都像烟尘一样散开了。

  

  我忽然想起了奶奶,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弟弟。我为没有回家帮母亲割麦子而内疚,觉得自己是那样自私,自私得简直连自己也厌恶起自己来。我觉得痛苦也是有重量的。我的心都快被压破了。我突然想大声地哭。可是,不但没哭出声来,也没有流下一滴泪来。只有我的心在痛,在流血。

  

  叮...叮....叮.....叮......

  

  我恍惚的接了电话。原来我联系的那个家教有了问题。家长给我打来电话说孩子的班主任老师通知她到学校补课,叫我明天不要去了。

  

  风之啸啸,想世上人之渺渺,我只好另外寻寻览览,凄凄惨惨。下午时,我照街上那些做粉刷工作的民工们写了一块招牌:因为找不到木板,便在一张十六开大的硬纸板上写上家教启事。我在万州新世纪门口候着。人们都用好奇地眼光看着我。刚开始时,我还有些羞涩,后来我就有些无所谓了。我拿出课本,默不出声。我在想该怎么去挣钱养活自己。去做家教?就像街道上看到的那位女生一样,自己手里拿本书,还摆放一张“家教”?这算是最省钱的找工作方式,可真的有效么?我犹豫着。  我拿一本书认真看着,任凭人们怎么看。但整个上午都没有顾客来光顾。中午时,我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只好拿着那块招牌找了一家面馆吃了一小碗便宜的削面。然后,又回到新世纪门口继续候着。下午五点时,有一个妇女提着菜过来问我:“找家教的?”那个妇女冷冷的问我。“恩。”我回答道。然后抬起头,看着她,我的脸红红的。“一小时多少钱?”妇女轻蔑的看着我冷冷的的说。“小学八块,初中十块,高中十五块。”看着她的轻蔑眼神,我鼓足勇气答道,但感到自己好像失去什么似的。她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问我:“你家在农村?”“是的。”这是我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你怎么不说普通话?”“我……我……”这也是我极不愿意听到的问题。她摇摇头走了。我像做错了事一样低着头,当我抬起头来时,正好碰到那个女人斜眼看我的字的神情。那神情彻底地将我激怒了,可是我没有勇气来愤怒。还有冷冷地笑,那笑真好像变成一把尖刀刺一下我的心,让我疼得叫喊起来,声音越大她越是解恨。看着那背影,我感到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没什么执着,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悲哀是真的,泪是假的,本来没因果,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相遇是劫,分离是命  ,离开聚散不过是星空诸神的游战。不断逃难,卻又是枉然,就像在星辰傀儡线控制下的  ,令人窒息的无奈与绝望  。之后再也没有人光顾我。

  

  接下来几天,我几乎没有勇气再去找家教了。我的眼前一直闪现着那个妇女歧视我的神情。但为了吃饭,我鼓足勇气又守候在新世纪门口,可是一无所获。我看见很多人用那样疑惑的甚至带点可怜的眼神打量着我,还有一些莫名的笑。我的自尊心已经全部被伤害了,而伤害到极点的时候也就无所谓了。我再也不看人们,只是用心地看着自己的书。我看见自己的灵魂鲜血淋漓地躺在新世纪门口,过往的人们都要踩一脚,用那样世俗的肮脏的脚狠狠地开心地踩着,直到听到我的灵魂在嘶哑地呻吟,他们才快乐地扬尘而去。我也走了过去,冲着那伤口慢慢地踩着,狠狠地用脚拧着踩,直到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才罢休。我看见它已经变成了张皮,可以随意地披在身上,也可以把它拧成一根绳,甚至可以把它揉成一团抹布,擦净我屁股下面的水泥地。

  

  只有两块钱了。我希望好运赶快回来,又希望下午能遇到一个好心人,甚至希望下午能突然获得什么横财。

  

  我拿着招牌再次来到新世纪门口。下午三点钟时,忽然来了一批人,穿着白大褂,抬着桌子和宣传牌。原来是号召人们义务献血的。

  

  我的心里一动。但我下不了决心。

  

  眼看太阳又要落山了。还是没有人光顾我。再也没希望了。我不想给家里打电话,我也没有钱去打电话,如果让母亲知道的话,她又要伤心了。她一定会不停的给我宿舍打电话,希望我现在就回去。但我不会那样做,我要学会长大,学会生活,学会自己养活自己。无论结果怎样,经历过的就是有意义的,你不实践怎么知道对和错呢?人生就是一次漫长的试验,需要不断的总结和改进。

  

  我回到了宿舍。正好是吃饭时分,但我拿什么去打饭呢?

  

  我徘徊着。忽然看见一个老乡。我们曾见过一次面。我向他走去。

  

  他冲我笑着,远远地喊我:“老乡。”

  

  我一看,大喜。原来他还认识我。他冲我说:

  

  “不好意见,老乡。我只有两毛钱了,给借二十块钱。我今晚回家,明天就给你寄来。”

  

  我苦笑不得:“我也是要向你借钱的。我一分钱也没有。”

  

  “再能不能找个熟人借点?我是一个人也不认识。”

  

  “我也是。”

  

  我们在那儿等着,希望能出现一个熟人。暑假本来就人少,一会儿就基本上没什么人了。我说,我还有两元钱,先打几个馒头,两人吃了再说吧。我已经饿得受不了了。馒头不吃则已,一吃更加饿。怎么办呢?我们想用什么东西先押上,把肚子喂饱再说。我想了半天,没什么可以抵押的东西。他有一个收音机。

  

  于是我们到校门外一个饭馆里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服老板,把收音机押下,给了我们两碗饭。我们都觉得这顿饭是那么香。虽然我们家很穷,但无论如何也没有饿着过肚子。家里没有了,可以到邻居家借着吃。现在,我们竟然落到了这种境地。

  

  可是,吃过饭后,我们又发愁了。还是没有钱打电话。他开玩笑地说:

  

  “怎么办,老乡?我们是家也回不了,肚子也吃不饱,总不能去卖血吧?”

  

  我一听,对他说:

  

  “你知道卖血的价钱吗?”

  

  “不知道,肯定少不了。咱们这么好的身体,只要能弄到回家的钱,就行了。”

  

  早上,我想了一个办法,就是给饭馆里打工混饭吃,等到找个家教就有救了。可是,一大早,那个老乡就来了。他的身体的确很好,人也是那种很冲动的人。他说,走,卖血去,走。我说,要不我们先打工。他说,什么时候才能挣到回家的钱啊。他说他心里急得很,他就是要去卖血,问我去不去。

  

  我努力劝他,不要去,买血后身体那么虚,怎么回家啊。好不容易我才说服他,我叫他先回宿舍等我一会儿,中午我就有钱了。他说,现在没钱,一会儿你就有啦。我对他肯定的说,我说有的,什么时候骗过你啦。他半信半疑的回去了。

  

  眼泪悄悄地流出来,我用手擦去。我站起来,背上包又一个人走出去。街上的汽车喇叭声,还有那妇人叽叽喳喳地说话声听起来很刺耳。

  

  我上了公交车,去哪?我不清楚。好象是要到以前去过的什么地方。我着迷地看着街道上每一个门铺、每一块大招牌,在寻觅着什么。

  

  在人最多的地方,我下了车,背着包,穿梭着。在人与人的交错相让的动作中,我的身体开始疲惫,心里有些烦躁。可我依旧这么朝前走。路过一家西装店,门口贴着一张招聘,毛笔写的,字体很随意,也很小,让人啥费心思,只有最上面的两个大字最容易看清。我没有停下脚步,随着人流继续往前。我的头有些晕,很想倒在地上再睡一觉,我开始后悔一个人又跑出来并且还打了保证。

  

  我看见前边的人群出现分流,很熟悉,以前像是见过。我无意再继续往前走,于是拐了个弯,进了一个大厅,里边很热闹,我突然站住了,这不是民众乐园吗?我一眼又看到了那个录音棚,它还在那里,我有些惊喜。可害怕靠近,那老板是不是在?我偷偷地瞄了一眼,没人。于是悄悄地乘电梯到楼上。这里比街上要安静多了,有背景音乐,还有古典似的小楼阁,我四处瞧,没发现有椅子。我拖着身子,走在走道上。前边是一个咖啡屋,露天的,有若干编制的竹藤椅,还零散有几个人坐在那,上边是木架搭起的天花板,有些假葡萄枝攀在上面。那一片光线明显暗淡了许多。到是出口处挂着一个牌子吸引住我,上面写着招聘服务员,男女不限。吧坛就在出口处里边一点,我可以看见一个女的坐在里边。看看四周,这会儿没人,于是我上前。

  

  “小姐,请问您这里是不是招聘?”她把头偏向我,突然瞪起一双大眼睛看着我,好象被吓着似的。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像是在发烧。我探着头,看了看坐着的那些人,没人回头看我,于是视线落到她身上。她的眼神开始缓和了些,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哦,我们这里不招人。”不招人?那挂什么牌子?可她的回答已经很清楚,她们这不招人,这是没有办法论理的事情。我还是对她笑了笑,以示谢意。她很快把头偏向原来的方向,我马上转身沿着走道继续朝前。我开始有些糊涂,搞不清方位,绕了一圈还不知道到哪。

  

  又一家服装店门口贴着招聘,我透过玻璃看到里边是卖男女运动系列的,很好看的一些衣服。进去吗?会不会又说不招人?我犹豫了。我像个顾客似的偷过玻璃窗朝里瞧了瞧,不敢在眼前的“招聘”上有明显地停留。我又回头看了看走廊里,没什么人,便深吸了一口起,进去了。

  

  “小姐您好,请问你们这里是不是要招人?”我朝一位胸前挂着牌牌的女生满面春风似的笑着说,她应该是服务员。

  

  “你去找我们的经理吧,她在里边。”她很是礼貌地笑着说,这笑让我看到了希望似的。我兴奋地道了谢,去了里边,一位穿着像职业妇女的人坐在一个桌前,手里在写什么。

  

  “打搅您一下,请问您们这里是招人吗?”她抬起头看着我,愣了一下。

  

  “招满了。”

  

  “还要人吗?”

  

  “满了,满了。”我的心一瞬间冷到了冰点。

  

  出了店,我没再去其他地方,疯了似的找楼梯下楼。我的头开始有些疼,还是回寝室睡觉吧,不行,还没找到工作呢。

  

  我加快步伐地直奔向前,街上的人多得让我烦躁不安,密密麻麻的,我很想塞住耳朵安静一些,可又不愿引来路人诧异的目光,只盼着赶快从这个环境中消失,远离这些喧哗。

  

  我突然回忆起前几天自己手里捏着大票子同样走在这条街上的心情,是那么的欢快,那么的自由,很幸福!然后自己花钱买了衣服,还吃了烧烤,我重温着当时的感受,似乎还在回想烧烤的味道。于是我的嘴角边又露出淡淡地笑容,这笑容里稍带羞涩。

  

  我一个人,四处找了一阵,中午时,还是没找着工作。不知不觉的我走到了市医院门口,我走了进去,一会儿我真的有钱了。我回到宿舍,给了他钱,他使劲的拍了拍我的肩,对我说,兄弟你真行,这么快就发了。然后,他收拾东西径直坐车回家去了。我的身体有一些虚弱。但总算有钱了,可以再维持几天。我的头有点晕,想躺下来休息一下,不知不觉中我进入了梦乡。在梦里,我找到了工作,薪水很高,并且还啃着汉堡,我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了床,坐了几分钟的车到了新世纪门口找家教。不到十几分钟,我就找到了一份家教,她很和蔼,就像我母亲,她说她的孩子很听话,学习很努力,但不知为什么成绩一直不好,希望我能好好教他。我很感动她对她儿子的爱,就像我母亲对我一样。我更感到她请我作为她儿子的老师,对我的信任和期望。我对她说:“望着月亮,我看到了一条河流。在河流里有一条哭泣的鱼,鱼对水说:‘你看不到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她对我说:“水对鱼说:‘我能感觉到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心里。’”我答应了她,并暗暗下决心教好她的儿子—我的学生。

  

  她家在周家坝。家里有她,她丈夫和她十几岁的儿子。她看上去很年轻,大概有三十四五的样子。她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浑身的不自在。我看见自己的鞋上布满灰尘,感到很羞愧。她给我倒了杯水,叫我坐下。我有些害羞的坐下了。她问我:

  

  “你整个假期都不回家吗?”

  

  “我是这样打算的。”

  

  “你上次说你的什么学的好?”

  

  “数学和语文。”

  

  “英语怎么样?”

  

  “上大学以前我一直是班上的前几名。上大学以后应该还可以吧,这学期我还拿了甲等奖学金。”

  

  “那好吧!”

  

  我们说好是给她儿子补英语和数学。她告诉我,她很忙,她丈夫是公务员,在外奔波,也没怎么管她儿子的学习。希望我可以帮她儿子补课,好让她儿子的学习提高一些。我犹豫着,我还想另外再找一个家教。她非常清楚我的想法,直接说每天可以给我30元钱。我很感动,就答应了她。她问我,会不会做饭。我说会。她说,如果她忙得回不来时,就和她儿子一起煮吃饭。

  

  她儿子是那种很聪明但又很贪玩的男孩,我一眼就能看出。他叫俊俊。我友好地冲他笑,他似乎很喜欢我,还很热情的看着我叫我“范老师”。他学习似乎很认真,话也很多。我们说话的时候,他就谈开了,像贝克哈姆什么的。看上去,他也很自足。

  

  中午时,她留我吃饭,我不好意思,但也没有办法。我不可能再回学校去。因为我们说好下午就给她儿子上课,而且下午她要去上班。我和她,她丈夫,还有她的儿子俊俊在一起吃饭,但我总觉得她有她的心思,我根本就没有心思好好地坐下来吃饭,更何况我还是个孩子--我有些脸红,连筷子都感到拿不稳。

  

  她告诉我,她叫灵真,很一般的名字,别人都叫她真姐。她说让我也叫她真姐,我却叫不出来。她是那种真正的社会化的女人,打扮得很时髦,每天都要化一下妆。她本来看上去很漂亮,身材也非常好,只是说话很粗,使她一下子显得很俗,特别是她骂她儿子的时候。她的言谈举止,倒使我的自信增添了不少。她一边吃饭一边告诉我,她就是那时候没机会,每条件读书,现在虽然不能说有多少钱,但还可以过得去。她只想儿子好好读书,考上一个好点的大学,找到一个好点的工作。前人总是在给后人指路,但后人总是走错。所以,每个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但作为母亲,我应尽我的责任。我这才发现,我在她心目中是有些地位的,说话也大声了点,随意了些。我那在新世纪门口被踩扁的灵魂开始悄悄复活了。她白天几乎很少回家。中午的时候,我和俊俊在自己煮饭吃。俊俊说做点什么吃好呢,但又怕他做得不好。我笑着说,没关系,我们做得不好与做不好,反正就我们两兄弟吃。后来,吃了他做的菜,才知道他做的很好。  白天她有时也打电话,问我和俊俊吃饭了没有,等等。晚上五点四十五左右,她回来了。她打开了门,见我和俊俊还在学习,便又笑起来。她把身上的包一放,到卫生间换了拖鞋,洗了脸,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西瓜来,再从冰箱里取出饮料,叫我和俊俊一起看电视,休息一下。刚开始,我还在意,后来我也感到自在一些了。俊俊是个电视迷。无论什么节目都能引起他的兴趣。他给我说一些娱乐圈里发生的有意思的事,给我说他喜欢的足球明星,给我讲电视剧里面我没有看到的剧情。我不大喜欢看电视,但经他这么一感染,我似乎对电视亲近了很多。

  

  他看着看着就大声地笑,一边给我说着与剧情或演员相关的人和事,一边不停地吃着零食。有很多我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的电视,他仍然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不大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天也快黑了,我也该回学校了。

  

  我在她这儿没有感到过自卑。她对很多东西不太在意,尤其对我的穿着。她是那种对人的气质很敏感的人。还有一点,就是她出生在一个非常贫寒的农民家里,对我的家庭出身也没有多大成见。应该说,我很同情我的境况。

  

  很多天来,我尽心尽力教着俊俊,教他说英语,教他学数学。他玩的时候,我也陪着他玩。我发现他的心里和我一样,也有一种深深的孤独感和自卑感。他给我讲,他至今有四个同桌,都是女的。有一个长得很漂亮,对他也不错,可是后来成了别的男孩子的同桌。他不喜欢其他的几个女同桌。他问我有没有同桌的女生。我说,我们大学里是没有固定的座位的,所以也就没有女同桌。他天真地说:"那你就没有女朋友了?"我总是笑着不回答他。我们天天都要谈一会儿心。几天以后,他对我就如同亲兄弟一般,和我建立了友好的关系。他还能说几句简单的英语口语,作业也总是按时完成。

  

  灵真看到这些后非常高兴。她说,她过去一直不知道把儿子怎么办,没想到,仅仅几天,我就改变了他。

  

  今天,我要回校的时候,灵真兴冲冲地对我说:

  

  “小范,你看,你穿这件衣服看合不合身。这么热的天,你总是穿那么厚的校服,不热吗?来来来,赶紧换上,我看看。”

  

  我羞红了脸。但她坚持让我换上。我过去从来没有穿过没袖的衣服。在老家,夏天不是太热,没有必要没袖的衣服。即使再热,老家也没有这个习惯。她硬要我换上,我只好换了才回到了学校,那时明月以经升起。没有谁知道,月明的时候,为什么也星稀,也没有谁知道,月暗的时候,为什么也星稀,只有我知道,月处心底的事,只有我心知。没有谁知道,我独坐月下柔肠百转是为了什么,也没有谁知道,我独守月亮失魂落魄是为了什么,只有我知道。

  

  刚开始,俊俊还真的认真学习,自此他不再踢足球,还得早早的在家里等我去教他,他妈妈还嘱咐他要听话,不然小心骨头。于是,每天,我都会认真备课,直到深夜,准时到他家里上课。

  

  我上的课尽量动听,讲课时的动作还时常引他发笑,每每让我也莫名其妙地笑,但笑时的脸就会涨得通红。他做题喜欢用特殊值法,我很欣赏,但是按他的道理,只要懂了特殊值法,美国打伊拉克都会变得简单,他这样对我说,我就给他讲解用另外一些方法的好处。但他还是要用他那做题“秘笈”,即使在做问答题的时候也不例外。我们争论的时候,和他相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拘束,而且微微还觉得蛮快乐。

  

  家教一个月后,他妈妈发现他晚上总偷懒不看书,早上又睡懒觉,于是又要我多给他布置作业。

  

  每天和他相处的时间多了,不知怎么的就发现自己对他的感觉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因为每次我来上课看见他还没起床,手中备课的心血感到很痛。有一天晚上,小小的月牙儿,巧妙的弯在天幕上。我刚回到学校,他突然打电话来,告诉我,快出来看,瞧,见过没有,孤星伴月。我跑到阳台上,告诉他,我看见了。他说,这得很久才有一次。那晚,我在宿舍阳台上远远的看了好久的月亮,傻傻的想了好久,突然想到明天还要上课,就急急回到寝室,拿钥匙开门的刹那,忽然问我自己:“你有女朋友吗?”谁知,刚问完自己倒不好意思得低下头来,又忍不住说:“不告诉你。”然后,进寝室躺在床上。我那晚,我在梦里数了很久的星星。

  

  星星好多啊,可陪伴在月亮的身旁却只有那么一颗。一颗,就够了,足够了。我的心甜蜜得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第二天醒来发现星星月亮全不见了,心里又不免有一丝惆怅,我真希望永远是晚上。

  

  时间不知不觉流驶,转眼我就要开学了。家教到期的那下午,他爸妈留我在他家里吃饭。我默默地坐在饭桌旁。眼看我就要走了,他闷闷不乐,好像有一大堆话憋在胸口闷得慌,可他依然谈笑风生,倒跟没个事一样。他频频地扒饭频频地用眼神暗示我快吃完饭跟他走,我假装没有看见。眼看上晚自习的时间却要到了,他磨蹭着不想上晚自习。妈妈却已经催他两次了,他干脆赌气的把筷子往桌子重重一放,提起背包恨恨地去学校。

  

  晚上我闷闷的回到寝室,叮...叮....叮.....叮......,电话铃响了,提着话筒我问了一声“找谁?”“我找范老师。”电话那边的童稚的声音。——是俊俊。我强按着心别让它奔出来,呃了一声就赶忙在电话边坐下,我们在一起聊呀聊。直到月亮发红。我对他说其实我的心一直很痛,只是“你看不到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他对我说“我能感觉到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心里。”

  

  那晚的月亮,真是红啊,红得像我的脸一样,我对他说,他还笑我。我心想只不理他就是了,然而我不知道月亮为什么也可以这么红,呆呆的望着天空,天空是那么的幽黑,我若有所思,叹了一声,闷闷的感叹道:“月亮,只是长夜中寂寞的眼睛,不明亮的时候,星星也会变心。”他扑哧一下乐了,笑着说:“月明也星稀,月暗也星稀,月处心底事,月下谁曾知?”我幽怨的问:“你可以了么?可以了么,好呀,我心里正憋着气,随你去好了。我不教你了。”他怔怔的不说话。我赶紧说:“你可以到我学校找我玩呀。放假了再教你。”“谁稀罕!高考完就请你到我学校玩,我考的学校,有草坪,有小树林,小树林掩住了夕阳尚还灿烂的阳光,我们坐在下面歌唱。”他笑着说。

  

  高考后的一个下午,他没有打电话告诉我,也没有叫我去他学校玩。我也不愿打扰他,可是我却分明好像看见了他。看见了他在他学校的草坪上,小树林子掩住了夕阳尚还灿烂的阳光,我看见了他坐在小树林下面歌唱,却是在和一位女生照相,那位女生是那么的冰清玉洁,美得像水一样。我看着他们在呵呵的笑......不过我不知到它是梦呢?还是现实?。

  

  叮...叮....叮.....叮......

  

  电话又响了,我赶紧去接,但突然又停了。我傻傻的等了一会儿,但是再没有电话来,是同学打骚扰电话,还是我听错了,没人知道。

  

  夜更深了,我又上了床,但怎么也睡不着。窗外雪白雪白的,我看着窗边,风迎面而来。风很轻,月亮也明亮。望着月亮,我看到了一条河流。在河流里有一条哭泣的鱼,鱼对水说:“你看不到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水说:“我能感觉到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心里。”听着她们的独白,我陷入了漫长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