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楼下的小贩的叫卖声吵醒的,醒来后便没了一丝睡意,看了看闹钟,才不过六点一刻,这夏日的清早虽还不热,但我却开始烦躁起来,因为好不容易一个星期天,却连完整的梦都没做完,真是让人气愤。我趴在窗口向楼下喊了一声:“走远点。”然后愤愤去洗漱了,刷牙时无意向楼下 望了一眼,刚才被我呵斥的那个卖菜的是位大叔,他正匆匆地推着满满一三轮车菜向门口走去,步子有点蹒跚,我忙收回目光,心里生出一丝内疚。
下楼去吃早点的时候我发现,原来这个时候早晨六点多种的阳光也是挺刺人的,我平常可从没起来这么早过。真是对不起刚才那位大叔。不是他,我哪知道这回事呢,还应该谢谢他才是啊。我这样想着心情渐渐舒畅起来了。望着街上晨光普照的人群,呼吸着久别的新鲜空气,微风淡淡地滑过身体,我感叹着:这可真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啊。
吃早点的地方就在我家马路对面的市场旁边,那里每天早晨是卖早点的,中午以后就是卖菜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同样的人卖。我过去在一家卖豆浆的小摊上找了个位置坐下,要了两根油条和一碗豆浆吃了起来,无意中看到了马路对面楼上我家的窗户,我嘴里叼着半根油条乐了。原来这儿居然能看见我家房子呢。我可能有点傻乐的样子表现了出来,桌子对面一个小男孩一直望着我,我看了看他忙收住笑脸又对他笑了笑才一心吃起早点来。小男孩旁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胖子,应该是他父亲,因为他把孩子吃剩的一根油条也吃了,还给小男孩擦了擦嘴,看样子是个不错的父亲。他们吃完了早点并没有着急走,确切的说是小男孩的父亲并不着急走,他付过早点钱后,又掏出五元钱来给小男孩塞到手里说:“去,给爸爸买包烟,就是爸爸经常抽的红盒子的那个,你知道的,不用找钱,那烟就五块钱。”小男孩很乖,他拿着钱一路小跑直奔不远处的市场大门口的一个小超市而去了。胖子望着儿子的小背影满脸的自豪的微笑着,我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也没发现,我羡慕他真是个幸福的爸爸,有那么个懂事乖巧的孩子。
不一会儿小男孩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的是去时的五块钱,还没等父亲开口,小男孩就有点气喘吁吁地说:“爸爸,人家说那烟涨价了,五块五一包。”胖子听了后骂了一句:“妈的,就仗着他地段好乱要价。”说完看着眼前白跑一趟的儿子,觉得他挺辛苦,便伸手擦了擦男孩额头渗出的小汗珠说:“算了,不买了,回家吧。”说完要起身离开,可儿子好象听懂了父亲的话说:“爸爸,你等一会儿,我去别家买吧!”说完还不等父亲反应过来就已经跑开了。胖子扶了扶眼镜,望着儿子的小背影又微笑起来。这时他发觉有人在看着他,他转过脸来看见我正微笑着看着他,便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好象在说:“真拿这孩子没办法!”说完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把头转向另一边,背对着孩子跑开的方向,像是在等着孩子回来给他一个惊喜。我离他很近,能很清楚的看清他脸上洋溢的幸福,那幸福就像这早晨的阳光一样灿烂。
大概三分钟后,马路上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我寻声望去,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地上翻滚着,那身影很熟悉;五分钟后交通堵塞,人群涌了上去;八分钟的时候一个胖子正在用手里的砖头疯狂地砸着一辆黑色轿车,那身影也很熟悉;十分钟后警车赶到了现场;十二分钟时人群四散开来,救护车拉走了一具瘦小的尸体;十五分钟时现场被清理,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十八分钟时围观的人都陆续回来继续吃早点,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抬头叹息着,我一直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一直坐到所有人都离去,老板收摊的时候我还僵直地坐在那里没有动,最后老板用那双油腻的双手狠狠地晃了我一下我才回过神了。这时老板指着桌子上的一个小书包问我:“这是不是你的东西?”我慌忙地摇了摇头起身离去,我没有直接穿过马路回家,而是绕到很远的一座天桥上过的马路,到楼下大门口的时候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望见了门口小商店柜台里的一包烟,就是红盒子五块钱的那种。
那天的事我现在只能想起那么多了,那天后我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出家门,因为那时我的精神近乎崩溃,我整天都是在惶恐与不安中度过的,我开始是埋怨那个胖子是烟鬼,埋怨那个小超市老板心太黑,埋怨那司机不长眼睛。后来又开始埋怨马路上立交桥太少,埋怨学校老师没有教会孩子过马路的知识。最后我又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不跑步却去吃早点,埋怨上帝怎会让那一幕就发生在我眼前 ... ... 一周后我因情绪极不稳定和精神极度脆弱被家人送进了市里最好的一家心理诊所进行治疗。在医生精心的照料下,六个月后我渐渐恢复正常。我渐渐接受了医生的话,他说:“这件事是偶然的,这件事属于意外,所以你不必恐慌,他们发生的几率很小,而且跟你无关。”我经过很大的努力说服自己认同了医生,但从此以后我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唯唯诺诺,变得让所有亲人和朋友看到后都会感到伤心的人,可是我无能为力,我依旧不能控制自己的意志和情绪做回原来的自己。
出院一个月后的一天,医生来家里看我,这已经是次年的春天了。天气格外的好,他让我去楼下花园坐坐,我忧郁了一会儿,我已经半年多没去楼下花园了,因为坐在楼下的花园时能看到大门外的马路及马路对面吃早点的人们。不过最后我还是答应下去坐坐,因为我不想这样下去,也不想再麻烦医生来看我,我想借此证明我已经走出阴影了。我与他一同来到了楼下的花园里坐下。我感受到了久违的阳光和新鲜空气,我远远地望着马路及马路对面的人们,发现一切都很正常。我努力地去克制自己不去想象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医生好象看出了什么,他也顺着我的目光看着那里,过了很久他平静地对我说:“其实你从那里得到的不应该是惶恐与不安,应该是珍惜。”他那句话的最后两个字就像一道闪电般在瞬间劈开了我的胸膛烙在了我的心里。他虽然没有解释那两个字的意思但我却顷刻醒悟了我回头看着他,他正微笑地看着我,我突然觉得阳光照进了我的心里,豁然开朗了。
我又开始上班了,开始生活了,开始微笑了,我家人和朋友们也开始因我感到幸福和快乐了,而且我带给他们的幸福和快乐还比以前多的多了,因为我以前半年给家里打了一、两次电话,现在每个月打两次电话,并节假日都会回家看看,即使是一起吃顿简单的饭菜我也能感受到他们的喜悦,因为他们能感觉到我开始珍惜和他们的日子;朋友有困难时我总会把他们的事当我自己的事努力解决,他们总是会感动,因为他们能感觉到我很珍惜相遇相识的缘分;还有很多很多 ... ... 我开始珍惜,因为我看到了生命的脆弱,看到了命运的无情,我用半年多的恐慌不安和痛苦换回的两个字,我更不能将它们轻易遗弃。
窗外,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怀着那颗被阳光照耀过的心,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