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谁家要是有老人去世了是都要做道场的。做道场时那些和尚道师们总是拉长了喉咙念经。念些什么,一般年轻人是听不懂也不愿意听的。那些老年人却听得津津有味,像看悲剧电影一样,投入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而其中有那么一句我很小的时候就听懂了,并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以致以后一听到有老人去世或者一看到那些可怜的无人问津的老人时,就想起了做道场的和尚那句拉长了调的凄婉悲情的经词:屋檐的水呀。。。。。点。。。点。。。滴。。。。。。,滴滴呀。。。。。。都滴在。。。现。。。窝。。。里。。。。。。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很容易理解,就是警告后人,做子女的怎么样对待父母,将来你的子女也将怎样对待你,就像下雨时屋檐的水往下面滴,每一滴都滴在原来的水窝里。如果还不理解的话,说白了就是现世报应吧。我以前听说过并见识过很多这种现世报应的例子。这次对这句以其特有的方式表达的意味深长的古训又有了一种新的感悟。发现人们越来越陷入了一种道德的误区。

  

  如果一个婆婆问自己的儿媳妇甚至儿子这样的一个问题:“你们也是要接儿媳妇的人了,你们这样刻薄无情,就不怕屋檐的水点点滴吗?”做媳妇的回答绝不会好过这样了:“你这死老婆子,你看看你是怎样对待我们的,留下两间破土房,家里没一件值钱的东西,我现在给我儿子盖的是什么,是楼房,你一辈子都不可能住进去的楼房。。。。。。想想我儿子媳妇还不会把我们当神样供起来”,这时做婆婆的如果还想说句“那年头把你们养活都不容易”也只能远远地躲在一边没人听到的地方说给自己听了。至于这个做儿子或儿媳妇的,他们的儿子儿媳妇是怎么对他们的,我想不要我说,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在这个社会上看看清清楚楚了。。。。。。。唯有他们自己却只有在他们老得不能动了的时候,油水被榨干了并被从自己亲手盖的房子里赶出来了的时候,也许他们才会猛然醒悟:屋檐的水呀点点滴。。。。。。

  

  我以前一直以为只有家庭条件不好,出身贫寒的人才会责怪甚至愤恨自己的父母无能。然而才会导致不孝的悲剧。“如果你送我上了大学”“如果你有本事让我顶了职”“如果你给我买好了房”“如果你给我一笔做生意的本钱”“如果你有什么亲戚在哪里哪里”千万种如果呀,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如果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对你们如此不孝顺了,听明白了吗,你们现在的下场是你们无能的惩罚!

  

  所以呀看看当今的社会,一代又一代的父母,为了实现这些如果,含辛茹苦,呕心沥血,不惜省吃俭用,在子女没考上大学时一掷千金用钱买分数,在子女就业时低三下四求爷爷告奶奶,在子女婚嫁时腾房让屋,在有了孙子外孙时又成免费保姆,如此折腾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一把皮时,想想应该到了实现梦想享享清福的时候了,不料一句“这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呀”,多么熟悉的那句话呀,在多年前也从自己嘴里出来过。。。。。。

  

  上面说的这一堆废话,我们今年才四十二岁的老板老板娘肯定觉得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是他们还这么年轻,二是他们有的是钱。我们这个厂从老板娘是董事长,老板是总经理这点一看人们就知道,这是一个典型的“妻管严”家庭。从负责后勤的是老板娘的哥哥也就是我们说的“国舅”,负责仓库的是老板的妹夫(后来不知怎么姑嫂关系没处理好后离职了)这点看出我们这个有着四百人的不大不小的工厂是一个家庭企业。明白了这点按理说老板的岳父母大人这次来工厂小住一段日子,应该也算是多少老人们心里梦想的那种好日子了。

  

  可惜呀,当我看到一个快八十岁的老人在老伴的搀扶下艰难地一步步上楼梯,然后上了不到半层不得不坐下来长长地喘气时,我才知道这位不幸的老人(我们老板娘的父亲)在两年前就得了半身不遂症,左半边身体没有知觉。他们到达时已经很晚了,刚好楼梯的灯坏了还没换上,他们要去三楼的一间客房,而上到二楼时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赶紧好心地去找他们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孙子孙女,可是找遍了宿舍办公室网吧,大家好像一齐失踪了一样。好在老人比较理解子女,头发全白了背也驼得厉害的老板岳母大人说话也很虚弱:“他们可能都出去了,还没回来吧,他们说过了要我们住在三楼的”。哦,父母大老远从浙江到上海,往厂里一丢就不管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不时就看到这样的镜头,老人扶着墙在走廊艰难挪步,驼着背的老伴便揣着个快餐店装套餐的那种不锈钢餐盘往返于宿舍与饭堂间,里面是和工人一样的两素一荤。偶尔也会看到他们双双坐在厂门口的花坛边上,或者宿舍楼的楼梯上。总之,不管你在哪里见到他们,你是在他们身边绝对看不到他们的女儿女婿儿子媳妇孙子孙女的,我没有见到他们的儿子女儿跟自己的父母说过一句话,更别说女婿媳妇和孙子孙女了。我有时会去和他们聊几句,说说安慰的话,什么子孙满堂,福气好呀,说你们家乡的老人一定羡慕你们来大上海享福之类的空话。再后来我就和老板一家人去了澳洲。临行时父母艰难地下来送行,不停地对女儿说:“这次把你的儿子带回来吧,在澳洲也吃不习惯,不知道饿着了没有”。做女儿的并没回话,连再见也没说声钻进小车扬长而去。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母亲说了“无知”的话呢(儿子是在出国留学,而不是在挨饿),还是觉得自己的父母只送自己读了个小学,而她现在却可以送儿子出国留学而怨恨或者看不起自己的父母呢。无法揣测。

  

  十几个钟的焦急等待后,总算到达墨尔本,又在酒店等了一个下午后总算见到了半年不见的儿子。做母亲的一看到比以前消瘦多了的儿子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地流下来了,自从去年二十岁的儿子因女朋友的事情和父母闹翻了,以致在情人节从悉尼回上海在女朋友家住了一个星期也没回家,只有去机场的时候才顺便回家和父母吵了两三个小时以后,我们已经习惯了这个坚强的女人在任何说起儿子的时候泪流满面了。不过不管他们是怎样痛恨自己未来的准儿媳妇,他们的儿子这次能够从悉尼来墨尔本看他们还是要归功于女方的父母没有信守报销机票的承诺才得以让他们死去活来轰轰烈烈的爱情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见到儿子就好了,伤心的事情也就不谈了。晚饭席上,父母挨着擦着儿子坐着,母亲抚着儿子精心蓄起的像女孩子一般长的秀发,怜爱地细声细气地责怪儿子:“为什么把头发留了这么长”。做儿子的马上把头一偏,像躲避非典病人一样和母亲保持了距离,极为反感而厌恶地说:“不要碰我的头发咯”。母亲的手如碰到了开水一样的缩回来,脸上的表情和上一天自己的母亲在厂门口送行时自讨了没趣的表情一模一样。不过毕竟是女企业家呀,老板娘马上冲着座上的朋友抱歉地笑了一下迅速地转到七岁的养女身上,顺势一把想把女儿抱过来,然后大家开始夸她的女儿如何漂亮,长得和妈妈一模一样的漂亮。当然不知情的那些朋友所说的这些不切实际的奉承话没想到一下就激发了亲生儿子的醋意,本来一看到妹妹来澳洲就气死了的儿子越发把脸沉得难看了。好在大家吆喝着喝酒,也就将一场一触即发的家庭战争压下去了。不过回到酒店后,隔壁房间不时传来的抽噎声和责骂声我已经知道这次的澳洲行我又多了一份调解委员的工作了。

  

  晚上我给六岁的儿子打电话和他商量带礼物的事情,我问他如果妈妈的钱不够,只能买一份礼物,是给奶奶买头痛的药还是给儿子买玩具,儿子想了一下回答:“当然是给儿子买玩具咯”。我再想说些什么,只觉得太累了。含糊地挂完电话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看展览见客人,本来以为他们在悉尼呆了一年的儿子,这个家族企业的准接班人可以帮上一点忙,至少让我省下一点翻译的时间可以和客人多多沟通一下市场,开发,订单之类的事情。不料我正和客人谈得起劲,他们儿子一声大声地训斥“翻译呀!”,我才醒悟过来,原来他不仅没有给他父母翻译,自己也还在等着我翻译。因为我们的客人自己在参展也在忙着接待他们自己的客人,也就不如在中国有那么多时间了。忙完一整天后,做父母的对儿子的英文似乎有些失望,却又不敢责怪,只好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讨好似的问到:“可不可以给你租个房子租到本地人家里去住?”做儿子的这时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根本点:“本地人家有个屁用呀,除了吃饭,谁也见不到谁,给我找的什么学校呀,一个班全是中国人,要是在LOCAL的学校读书,我早就英语烂熟了”。可怜的父母不知道LOCAL是什么学校,用眼神求助于我,我告诉他们就是那种本地人的学校,就像我们国内的普通的没有留学生的高中。“再说在悉尼你根本就不用讲英文,已经被中国人同化了,和上海有什么区别呀?”

  

  第三天我还没起床便接到了指令今天停止商业活动,去找给他们办移民的在墨尔本的那个中介机构,要求将他们的儿子转到墨尔本的本地学校。生意是为了什么?为了赚钱,赚钱是为了什么?为了儿子,儿子的事情没解决好还做什么生意?我礼貌地推迟了和客人的约会后,陪伴他们拜访中介机构。不过这天结束的时间,他儿子私底里告诉我,墨尔本还是华人太多,应该到PERTH去才对。我无语。

  

  晚上给六岁的儿子打电话,还是讨论礼物的事情,我换了一下方式:“儿子,听着,如果有一天你长大了,长到了妈妈这么大,你也有了儿子像你这么大,如果你到了澳洲,你又没有足够的钱买两份礼物,你是给你的妈妈(也就是我)买头痛的药,还是给你的儿子买玩具?”儿子想了一下:“哦,妈妈,原来是这样呀,那我当然先给我妈妈买头痛的药呀。”“那你儿子如果因为没有玩具而哭呢?”我给儿子出难题了。“那我就把他放在家里交给他妈妈,不让他知道我就偷偷上街给妈妈买头痛的药呀”。儿子充满稚气的话总算让我满意了,我真希望他同时收到玩具的时候看见妈妈买给奶奶的头痛的药时,能够明白妈妈的良苦用心!

  

  十天的澳洲商业访问完满地结束了。一家人的紧张气氛通过不断旅游澳洲的美丽风景及大把大把地给儿子花钱渐渐地放松了。牵肠挂肚的父母在千叮嘱万叮咛他们在悉尼的朋友照顾自己的宝贝儿子后,我们踏上返程。我们深夜一点返回工厂时,所有人都在熟睡中了,守夜的门卫懒洋洋地打开自动收缩厂门时,我远远地就看到了一对老人在宿舍楼的门口翘首期盼。海外远归的女儿疲惫地望了一下自己的父母摆了下手径自回了自己的套房。

  

  第二天,我看见那半身不遂的父亲拿了件T恤在办公楼的客厅反复地比试,原来老板娘昨天在商场的处理柜上以十元澳币买的这件T恤是送给父亲的礼物。不过不管怎样也比老板的父亲那阵子在这里算是强多了,老板的父亲去年不知趣地来这里小住了几天,做保姆的实在看不惯那早年丧偶的老人糟蹋的样子,因为衣服不用力又洗不干净一用力又洗破了,就说服老板娘将老板那些陈年老旧的衣服拿些给老人穿,结果穿上了儿子衣服的老人越发招人嫌了,竟在厂里到处走动,最后儿子媳妇不得不下了最后通牒:“你到底回不回去,不回去我就将你送进养老院,养老院的电话我都打好了”。结果这招果然灵,第二天老人就灰溜溜地“滚回去”了

  

  老板老板娘仍然沉浸在对儿子的思念中,楼上的老人仍然艰难地孤独地在楼上楼下走动。儿子媳妇看到父母像看到陌生人一样一擦而过,孙子孙女就像根本不认识爷爷奶奶一样。我仍然有时去陪他们聊一下,他们就给我讲以前孩子多呀,日子苦呀。。。。。。他们仍然每次不忘向我问起他们远在澳洲的外孙,我只是说很好,很懂事,对父母不错。。。。。。

  

  可是我们老板老板娘的眼泪呀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我面前,他们会不会也有一天像这对被遗忘的老人一样,眼睛无神地望着来去的人,想着过去的日子,讲着:那时候日子苦呀,小孩子一个人放在国外。。。。。。

  

  是呀,做母亲的又何尝不想留在澳洲照顾爱子呢,可是只要一提起这个话题,儿子就急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呀,又不会讲英文,走丢了我还难得找呢”一脸的轻屑好像千万家产的母亲也不过是让他烦恼的负担。我不知道澳洲是不是也有养老院。

  

  可是,这跟英文有什么关系呀!

  

  到底怎样的父母才会得到儿子的尊重与孝敬呀!农民出生的父母是定会被城里的子女嫌弃地赶出门是没错,千万身价的企业家也被出国留学的儿子嫌弃,那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太子党自是更不用说了。不然怎见那么多贪官污吏被子女逼得赔上身家性命。那么到底怎样的父母才会得到子女的尊重与孝敬呢?

  

  回顾中国源远流长的远古历史,《孝经》与《论语》《孟子》等同日而语,成为五千年古文明中国的道德基础之一。还有二十四孝子的感人故事及父母新丧守墓三年等一系列的社会风俗。这是个有着孝顺优良历史传统的文明古国呀!到底是什么在短短的几十年内让人们背弃了祖宗几千年的古训,让社会道德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呢?到底当今父母要怎样做才会得到子女的尊重与孝敬,重获他们在历史上的光辉地位呢?

  

  答案只有两个字:教育!改革开放以来人们一头扎进经济建设,一心向钱看,将老祖宗那些包括孝顺在内的道德品质优良传统用钱买来卖去。学校社会早就将老祖宗的破旧思想用时髦的话说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父母的言传身教成为下一代人的形为规范。孝顺的定义也就变成了父母怎样对待自己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自己就将怎样对待自己的父母岳父母。

  

  孝顺的子女将得到子女的孝顺,不孝顺的子女也将得到子女的报应。不同的葬礼都重复着同样的经词:屋檐的水呀。。。。。点。。。点。。。滴。。。。。。,滴滴呀。。。。。。都滴在。。。现。。。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