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生活有规律的人,白天里奔忙,晚上总有时间坐到电视机前看一些喜欢的节目。近期电视里音乐选秀类节目最是火爆,国内多家电视台纷纷推出竞歌系列,作为年度主打娱乐档,办得如火如荼,忙得不亦乐乎。音乐真是奇妙的东西,它不仅能愉悦人的视听,陶醉人的心灵,象磁石一样吸引男女老少的热情,现如今更是蓬勃的产业,创造着巨大的经济效益。你看湖南台的《超级女生》、中央台的《梦想中国》、上海台的《我行我秀》……,哪个不是做足了群众性音乐娱乐的文章。当然,我看这些节目只为博一乐,并不深究其背后的经济或社会价值。刚看完今晚的一组歌手晋级赛,中间有一个环节是主持人向选手提问:“你觉得自己听过最美的音乐是什么?在哪里听到的?……”,我的音乐知识有限,选手回答的是什么名家名曲,转眼已不留印象,倒是主持人的问题,勾起了我对一些久远往事的记忆……


  到沿海城市工作好些年了,不知道远在老家的父亲最近身体康健否?退了休的生活开心吗?


  三十余年前,我出生在内地的一个山区小城,才刚两岁,父母就离异了,直到六年后,父亲才再婚,在这六年里,父亲一个人承担着抚养姐姐和我的责任,生活过得异常艰辛。


  那时候人们的住房条件大多算不上好。我家的房子在城南主街道边的一条小巷子里,看起来要比街面上的房屋更老旧一些,土夯的地面,木板墙,顶是茅草还是油毛毡的记不太清了,反正遇到下雨总会漏水,有好几个洞是在床的上方,我们常常半夜里被雨淋醒,父亲手忙脚乱地找来脸盆、脚盆、洗菜盆、洗碗盆、水桶,摆到房间、床上各处接水,如果雨不大的话就继续睡。因为屋顶的洞太多,挪床也没用,有时也请人帮忙来修,但过一段时间照例漏雨,我们也照例用盆来接,我甚至想过要养几条小鱼在盆里,以便没法睡的时候不至于太闷。


  父亲是一名中学教员,通常都当着一个班的任课班主任,还兼另外一、两个班的课,工作挺忙,可薪水不多。从我有印象算起,最初好象是二十八元,后来慢慢涨到三十多、四十多……,父亲用这些钱负担全家的吃饭、穿衣、看病、吃药、买煤和支付水电费、房租,有时还不忘挤出一点点给我和姐姐买几颗不可多得的糖果,后几年就又多了姐姐和我的学杂费开支。一家人过得紧紧巴巴,父亲恨不得把一个子儿掰成几瓣使,却仍然捉襟见肘。有一个月父亲不知因什么意外支出用超了六块钱,向学校同事借来六块才勉强把那个月对付过去,次月领了工资赶紧还了那位同事,结果到了月底又缺六块,只得又向那位同事借,如此过了一年多,才将这六块钱的帐填平。所以时至今日,我们全家还非常感激父亲的这位好同事。


  一位带着两个懵懂小孩的单身父亲,他的忙碌是可以想见的。在学校,父亲除了给学生上课外,还时有留堂、补习、家访、出版报、组织义务劳动等事务,在家里,父亲要洗衣、做饭、和煤、购进必需的生活品、照料孩子吃饭、睡觉、看病、打针……,事无巨细,全都得一手一脚地亲历亲为,虽然姐姐到了七、八岁时已能做一些淘米、洗菜和照顾弟弟的家务,但这仍不能为父亲分担多少。父亲工作时无法分身照看小孩,所以只得带着姐姐和我上下班,父亲学校的办公室就成了我们的幼稚园,父亲有课时,他的每一位同事和领导都是我们的幼稚园老师。每天,父亲一手牵着姐姐,一手斜挎装课本的帆布包,背上背着我,在清晨时离家,穿过门前的马路,跨过一条小河上用大青石板搭成的小桥,再爬过几段土坡和石阶,去到学校上班,黄昏时回家。我记得在小桥石墩处,石板间的连接留有一些空隙,由于年年汛期洪水的冲击,多处空隙因石板移位扩大至一尺见宽,有一块石板不知什么时候已歪倒在水里,形成近一米的沟堑,每次通过这些空隙和沟堑,父亲总是先放开姐姐的手,背我跃过去,放下来,叮嘱我站定别动,再回去背姐姐。


  父亲几乎每天都做事情到很晚。下班回到家,先安顿姐姐和我吃饭、洗脸、睡觉,然后烧水、洗碗、洗衣,最后才坐下来批改作业、备课、刻蜡纸。那时学校里发给学生的许多讲义、复习资料、测验题都是刻蜡纸油印出来的,许多教师都有刻蜡纸的经历。父亲也经常刻蜡纸,刻一张一毛五分钱劳务费,后来陆续提高到两毛、三毛、五毛,活多的时候父亲天天都刻,那是因为他的一些好心的同事知道父亲经济困难,把自己的刻蜡纸“福利”送给父亲贴补家用。父亲的书桌靠着窗,在床的对面平行摆放,中间有一张凳子,父亲刻蜡纸时就背对着床坐在上面,在台灯昏黄的亮光里,口中默念着原稿的字句,手握的铁笔在垫着钢板的蜡纸上行走、跳跃,一点、一横、一撇、一捺,铁笔与钢板摩擦,发出“扑嗤、扑嗤……”的声响,好听极了。我睡得很早,常常一觉醒来正是深夜,发现父亲仍伏坐案前,我本是个少语的小孩,在父亲“开夜车”时,也总是安静地一声不吭,一个人呆在大床上,面向父亲侧躺着,将一边脸紧贴在枕头上,啃着手指夹看父亲的背影。家里的床是那种老式的木架子床,床沿有一根木板压着床单,漆得油光黑亮的,我把一支腿蜷曲着搭在上面,凉丝丝的,很惬意。父亲偶尔停下笔回过头来看一眼,我立即闭好眼睛,装作睡熟,旋顷,“扑嗤、扑嗤……”的声音又轻轻响起,“……扑嗤,扑扑嗤扑嗤扑嗤……”,声音细小却富有节奏,仿佛神态安祥的母亲轻轻拍打她喁喁欲睡的小孩,在静谧的夜晚低吟浅唱。在我听来,这无疑是最好听的摇篮曲,那么和缓,那么甜美,那么温暖,那么安全,渐渐地已睁不开眼,沉沉睡去..


  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父亲就是这样熬过了一个个或春困袭人,或雷雨交加,或秋蚊拍继,或天寒地冻的夜晚。“扑嗤、扑嗤……”声中,姐姐和我有了漂亮的小牙刷,有了习字的新文具,有了儿童节的豆珠糖,有了过年时的花棉衣。“扑嗤、扑嗤……”,在我的心里,父亲的刻字声才是世间最美的声音,最动情的音乐,一位含辛茹苦独自抚养一双儿女的男人用父爱和辛劳谱就的乐曲,我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歌词才配得起它绝美的旋律!


  近三十年过去了,我每天辗转于大都市的楼宇、街道,过得紧凑而忙碌,平时少有闲暇回家探亲,却无一日不思念家乡的亲人。每念及那段金子般的童年岁月,亲情往事就象刚刚发生一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最爱吃父亲捏的白饭团,最自豪“我爸爸”粗大的手也能把破衣服缝补得漂漂亮亮,最难理解父亲为什么只喜欢吃剔光了肉的骨头,还有冬天背窝里的暖水瓶热得烫脚,…… 。 这时候,耳边总会响起那“扑嗤、扑嗤……”熟悉动听的背景音乐……,我静静地聆听,细细地回想,幸福地享受着历久弥深的父爱,直至心的深处颤起隐隐疼痛。


  深夜行笔至此,泪水竟已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