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社区有个修自行车的,是从女儿那里得知的。那天,女儿放学回来的较晚,我心里有些着急,便在楼下等候。许久,终于看到了女儿骑车的身影,我便想责备。女儿看见我兴高采烈地说:“爸爸,那个修车的叔叔可好了,不光帮我补好了内胎,还给我调整了车圈,就这都没要钱,还告诉我以后车子坏了只管送到他那里修……”
女儿在叽叽喳喳地叙说,我心里警觉起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修车人,对一个未谙世事的中学生如此的热心。
第二天,我出门办事,特意骑着车子满社区找那位修车人,穿过一处楼群,再向右一拐,在社区北门的一棵大槐树下,我看到了一个修车的摊位。修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四方脸,皮肤黝黑,大个子,浓眉大眼,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草绿色军便服,胳膊上套着两个蓝布做的袖套,同样也是沾满油污,脚上穿着一双洗得发白的军用胶鞋。我心里顿时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在这个崇尚金钱的时代,这个修车人确实穷酸到家了。他大概就是这个社会最穷的底层人物吧。
随后的几天,我特别留意女儿的言谈。她大概忙于高考,再没提起过那位摆车摊的人,也许她早已把那位曾经热心帮助她的修车汉子遗忘的一干二净了。我感觉自己有些好笑,做父亲的太过于敏感了。事情至此,也许应该告一段落了,可是有一天,又发生了一件让我难以释怀的事情。
那是几天后的一个星期天,大约距女儿给我提起修车人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出门办事,女儿在家复习功课,我就骑女儿的自行车。一跨上车子,就发现胎瘪了,我想也没想,轻车熟路地推着车子就往社区北门那棵老槐树下走。远远地,看见车摊前人挺多,我没多留意,也许中国天天为生机操心的男人大抵如此,脑子里在无时不刻的胡思乱想,也许粗莽的修车人和他周围的人根本不值得我的留意。我抓过气管子飞快地打起气来,突然一声断喝吓了我一跳,“放下!”修车的汉子怒气冲冲地跨到我面前,从我手中夺下打气筒,横眉立目地瞪着我“你想把气管子打爆!”
我低头一看,原来只顾想事,没注意到气根本就打不进去,眼看打气筒的胶皮管就要鼓爆了,我忙不迭的道歉。修车的汉子依然虎着脸,一把拔下气卡子,拔下气门芯,放进嘴里吹了一下,把它伸到我的我的眼皮下方,“气门嘴都堵死了,怎么能打进去!”
我别过头,不知说什么好。他把气门芯扔到地下,转身从车摊上拿了一个新气门芯给我装上。就在这时,我做了一个连自己都解释不清楚的举动,我一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枚气门芯,把它远远地扔到马路上。显然我是怀疑他欺骗我,等我走后,再拿这个旧气门芯骗别人的钱。
修车的汉子给我的车子装上气门芯,又顺手给车胎打气,忽然他愣住了,眼睛直直地看着自行车头挂着的一块蓝色小牌,那上写着“兰州一中存车”的字样,眼光慢慢变得柔和起来。“骑车的姑娘是你的女儿?”他问。我点点头,不错眼地盯着他,仔细地观察他的神情。他喃喃自语道:“那丫头学习真好。”我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一只手拽住我的胳膊,结结巴巴又混浊不清地说,“给、给你,嘻嘻嘻。”我扭过头,只见一个痴呆的小伙子,歪着脖子,傻痴地笑着,把刚才我扔掉的那枚气门芯递给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修车的汉子用一种无奈地声音说:“憨,那是个坏的。”我脑袋嗡的一下,一股凉气顺着脑骨滑入脊梁骨。“这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是个傻子,难怪她对我的女儿那样热情,他是在羡慕别人的孩子学习好和健康!而我却在怀疑他对我的女儿的用心。”我的心情复杂而异样,更多的可能是羞愧,我们总是在空谈这个世界缺乏人与人之间的真情,而问题的根源是我们自己缺乏真情的心境。
我掏出一元钱,塞给冲着我傻笑的小伙子,他谗涎地笑着:“钱、钱。”举着钱,一摇一晃地向父亲跑去。修车人的黑脸几乎看不出一丝的表情,只有那双大眼流露出慈祥的目光。
我该走了,觉得手里有点冰凉,低头一看,那枚气门芯在我手心里无言地与我对望。我的心在颤抖,我似乎感觉到周围的人们投射到我身上那热辣辣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