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想,八十年代出生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理解七十年代文革时期的爱情的,而九十年代出生的 孩子们更不会理解,甚至会掩面而笑,不,确切地说是仰面捧腹:“真是土得掉渣!”
那个年代的爱情是深沉而隐忍的,使所有我们这些后来人不能想象的——毕竟这是一个大胆表白、拉手亲吻都不避讳、急速发展为居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时代。
看到妈妈站在落日余晖中,眼神迷失在远方的晚霞中,嘴角微露一丝似祥和又似浅浅忧伤的表情,我明白,有的记忆只属于一个人,其他人,哪怕是最亲的人也是无法介入和分享的。我沉醉于静静地守望妈妈在回忆中迷失的表情,同时也发现,爸爸也在沉醉,静静地,从不打扰。
每一时代的人都有自己钟爱的歌,就像我们喜欢刘德华的《一起走过的日子》,弟弟妹妹们则迷恋潘韦伯的《不得不爱》一样,总是充满某种特定的心境。它们代表着特定年代的爱情思绪,或深沉内敛,或意蕴绵延,又或激情奔放。妈妈喜欢《十五的月亮》,尽管我不明白它的旋律有什么好,但妈妈这个平常对唱歌并不感兴趣的人,偶尔也会哼哼几句,声音极低,不注意听还以为妈妈是在梦呓或自言自语地唠叨。然而我忘记了,妈妈从不唠叨,她的话一直很少。
妈妈和爸爸认识是组织上介绍的。妈妈是下乡知青,来自一个大城市,来自一个书香世家,就像一个落难公主栖身到爸爸他们村。妈妈长得漂亮,性格沉静,每次出队部干活总是拿“全劳力工分”,如一个壮年男子一样能干,颇受村里人喜欢。他们常常背地里翘大拇指!加之妈妈刚来村里时是唯一一个剪着短发的女孩,村里的姑娘无一例外都是拖着长辫子,她们喜欢妈妈的发型,悄悄问妈妈是否可以帮她们也剪成那样,于是妈妈一边照着镜子看自己的发型,一边给那些姐妹们剪,顿时村里开始流行起了短发……但他们明白,妈妈是落难公主,总有一天要回到她所属的地方去。他们暗暗地帮助妈妈,对妈妈好,却从不表白。有一天村里来了电报,妈妈接到后身子一颤,仍然继续到队部干活挣工分。那天是挖排干,就是挖大渠作灌溉用。她工作了很久很久,忘记了回去吃饭,忘记了天色渐黑,不知疲倦。汗水混和着泪水,一滴一滴、一串一串地滑落,落到衣服上、土地里,一片一片,直到土地贪婪地允吸久逢的甘露,直到衣服上泪痕斑斑、面目狰狞……
妈妈被评为标兵,因为村支书迫于无奈,妈妈的选票是最多的。于是妈妈被安排作理事干部,专门作计划生育宣传。比起地里的粗活,妈妈晋级了。然而一拨又一拨人回城了,却久久等不到妈妈的回城遣函。妈妈默默无声,认真的干着自己的工作。村里的妇女们碍于丈夫和公婆的压力,在生完两胎却仍然没有男仔的情况下仍要继续怀胎,这是违反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妈妈的工作就是说服她们做结扎手术。她们不愿意,总像避瘟疫一样躲着妈妈,老远看到她就锁门,铁将军把门。于是妈妈会站在大门外耐心开导,但仍然会被赶走,甚至恶言相向。
妈妈的工作很难进行,以前和妈妈关系好的村里的姐妹们不再理她,见了她就翻白眼,然后逃走……
妈妈的年龄渐渐大了,却仍然没有回城的任何音讯。村支书和党支部的人与妈妈长谈了几次后,妈妈“下嫁”了。那些暗暗帮助妈妈好多年的小伙子们捶胸顿足,他们一直坚信妈妈会重新做回公主……
嫁给爸爸后,妈妈的工作开展起来也容易多了,因为爸爸在当地很有威信,大家都喜欢他,业敬着他。一年后29岁的妈妈怀上了哥哥,但由于整日忙于工作,颠簸劳累,妈妈流产了。看着已成人形的哥哥的小遗体,爸爸痛不欲生,妈妈也很内疚。之后便有了我,虽然不是男孩子,可鉴于哥哥的悲剧,爸爸极疼我,把我当成男孩子养。直到今天,远离家乡的我一打电话回家诉说思念,爸爸总会说“好男儿志在四方”的话让我别惦记家里。
再后来,爸爸和妈妈都上了城,虽然这个城市比起妈妈出生的城市要小得多,但毕竟妈妈又成了城里人!此时由于身为国民党少将军医而在文革时被打成反派的姥爷也恢复了名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