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8岁开始,我在北京读书。那时北京校园中的舞会很盛行,那优美的音乐,优雅的旋转,还有男孩殷勤的邀请,常让年轻的我陶醉其中。

  

  三年级的时候,学校的新食堂建成了,二楼中厅被用作开教师舞会,每到周末的晚上,便能听到那里华灯掩映下的音乐声。

  

  我早就厌倦了学生舞会的拥挤和嘈杂,更不满足愣头青的男生们只会跳简单的基本步。于是,我就跑到老师的舞会中“蹭”舞跳。这一去还真大开眼界!来这里跳舞的都是“舞林高手”,大部分是年龄稍长甚至已经退休的老师,他们的舞姿高贵而潇洒,颇有“国标”风范,极复杂的舞步变幻也能运用得娴熟优美。且这里场地宽敞,跳华尔兹的时候可以尽情地旋转,真是痛快!我那时很乖巧,嘴又甜,很快,这里的老师就热情地接纳了我。在他们的“言传身教”下,我的舞艺突飞猛进。当我高昂着头,和着优美的韵律翩翩起舞的时候,俨然觉得自己是一只美丽的白天鹅在飞翔。

  

  一天,我在舞会中发现了一个陌生的女孩。来这里跳舞的人基本固定,大家都比较熟悉,来了个新人便很明显。她身材娇小玲珑,五官精致而妩媚,穿着很时尚,化彩妆,一看就知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她的舞跳得很好,且极有天赋,挺难的舞步经人一带马上就学会了。我们年龄相仿,很自然地就聊了起来,她告诉我她是外地人,全家都来京打工,就住在学校附近,她喜欢跳舞,看到这里环境好又不收门票,就来了。时间一长,我们渐渐成了朋友,常在一起切磋舞技。她和我的风格不同,我比较喜欢华尔兹的优美流畅,行云流水;她则更擅长拉丁舞系的那些动感十足、颇有现代气息的舞蹈。唯一遗憾的是,她个子太矮,只有1.55米,而来跳舞的男性老师多是身材高大者,有的时候就会出现尴尬的局面——没有人请她跳。当我在舞场中旋转回眸间,看到她在那里独自坐着,噘着嘴,心里很同情。我便和她跳,我跳男步,她跳女步。她也跳,但总不是那麽高兴。有时候来了几个中等身材的男老师和她跳,跳到尽兴时,她出众的舞蹈才能便显露出来。欣赏着她灵动而极富表现力的舞姿,我常遗憾地想:如果她能再高15公分,那她绝对是我们舞会中真正的公主。

  

  一天舞会结束,跳得畅快淋漓的我们手牵手踏着月光走在校园小径上,我要回宿舍,她得出校门。忽然,她对我说:“你看,那是我爸!”“啊?”我惊讶地顺着她的手指回头看去——在我们身后大约十步远的地方,有一个身材瘦小、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微微佝偻着背,穿着陈旧而过时,要不说真想不到他和这个时尚美丽的女孩之间会有什麽关系。“嗨!他每次都跟着我!”女孩有些不耐烦。我快到宿舍了,她蹦蹦跳跳地挣脱我的手,跑到小老头身边,象哥们一样拍拍他的肩,又蹦蹦跳跳地跑到前边去了。那一刻,我看清了小老头的脸,忧郁木然,表情没有什麽变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女儿后面。我不禁呆了。

  

  此后的几个周末,我依然去跳舞,只是每次结束时不急于回去,而是站在二楼的了望台上边喝饮料边望着通向校门的那条小路,每次都能看到那个神秘的小老头,微微佝偻着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女儿身后约十米远的地方。说他神秘,是因为跳舞的时候我曾留心过舞会周围,但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来跳舞的人都是英姿飒飒风度翩翩,他那麽不合时宜的穿着应该是很乍眼的。我常想:舞会六点半开始十点半结束,他到底是在哪儿度过这漫长的四个小时呢?也许他在舞会中一个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偷偷看他美丽而浮躁的女儿舞蹈;也许他在楼下,在料峭的春寒中等他的女儿舞毕回家。当想到这里时,我的心便酸楚了,我忽然想到了我的远在天津的满头银发的老父亲,我仿佛体会到普天下所有女儿的父亲,他们有着最一致的忧虑和担心!

  

  不久,我赴首钢参加毕业实习,比较忙了,从此再没有去过舞会,也再没有见过这父女俩。

  

  参加工作好几年了,环境变化我也很少跳舞。每逢灯红酒绿的场合,当我独自坐在角落里看霓虹灯下舞影婆娑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位头发花白、微微佝偻着背、亦步亦趋地跟在女儿后面的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