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闲暇间隙，总喜欢躺在竹椅上，手拿一本书，不看，只微闭着眼，轻轻抚弄书角，任十岁小女在我头上抓来抓去。

　　作了半辈子的教书匠，每天读些闲书，或大气磅礴，或小桥流水，或哀婉忧伤，或热情  高昂，  也常常发些思古之幽情。然后，一壶酒，一本书，让我沉沉入睡。梦中的酒杯被打翻了，满屋子的酒香浸润着我，迟迟不醒。

　　不惑之年了，二十多年的酒龄让同辈们惊讶，手下学生弟子也知我的海量，每每拎两瓶酒来。

　　嬉笑之后，想着半生酒缘，竟有些吃惊。最初，以酒作酒，一酒一醉人；最后，以酒当茶，一酒一痴人。其间的苦辣酸甜，唯酒知，我知。

　　十七八岁那段生龙活虎的岁月，酒助我兴，演绎着狂放和不羁。一桌人大比拼之后，只剩我持杯倒酒。醉了，使劲嚷自己没醉，吼着，发泄着，又是摔椅子，又是摔盆子。最烈的时候，就打起架来，闹得天翻地覆，外人无法劝。当时的管理员摇摇头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啊。最后，酒味上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个个呕将起来。那个墙面班驳的大学寝室，每个角落都饮了我的酒。至今想来，管理员那话颇有韵味。

　　大学毕业后计划分配，我任人指派到一所中学教书。血气方刚的我，仗着一身傲气，背上一包书，就去报道！走，天为盖，地为褥，何处不能起步！然而，环境的艰苦，女友的分手，身处都市旁的山区，无处话凄凉。读古书，写日记，一晃半年，陪伴的是“父字”的家书，家书流淌的是母亲的血泪！日日听鹧鸪鸣叫，听檐雨滴答，看野草疯长一山又一山。酒！酒呢？那段日子，无月也无灯的夜里，邀谁共饮？醉了，与酒说，说尽心中不平事。就那样坐着，倒酒，喝酒，问酒。

　　我做了一个中学语文教师，酒是我最真的朋友。心中的志向仍未消褪，盼望着有朝一日成就辉煌。没过两三年，母亲催我，该娶媳妇了。在我强力反对之后，母亲只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孝！？面对年迈的母亲，我完完全全成为一个孝顺的儿子，结婚生子。那段最暗淡的日子，酒做了我唯一的灯，照着我疲倦的面孔，疲惫的心灵。整个人都被酒醉了，醉得彻彻底底。不再打了，不再闹了，只诉说，用心诉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冲动的心也渐渐静下来。女儿一年一个样，甚是可怜。我也渐渐溶入教育，心事尘封在日历里。一切都定下来了，所得工资足以养家。无事的日子，一杯一杯地喝酒。酒前自嘲道，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酒后倒在那儿沉沉睡去，不打不闹不说，只睡着。醉中得轻松。

　　学生一届比一届聪明，教学兴味也越来越浓。上课偷来几分闲，畅谈酒事。我说，醉酒是一种机会，难得的很。醉拳是最美的拳，醉书是最奇的书，《兰亭集序》首屈一指。学生们也是报以一笑。

　　桃李满天下了，毕业的学生都成了朋友，隔三岔五上门。又是一桌人，一桌酒，谈天文地理，谈唐诗宋词，更多的是谈酒。慢慢地，我感到花至半开，酒至微醺是别有一番意趣的。不仅有花兼有月，更喜有酒又有人，轻轻啜饮一口，酒不醉人人自醉。以酒作茶，作一痴人足矣！且听一痴人笑语：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饮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消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女儿渐渐长成，颇有为父风范，爽快且聪明。享受着有酒有书丰满的日子，回味着半生遭际。学生送我一首诗：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王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间一场醉！

　　一屋子赠送的字画，满架子精选书籍，满缸子陈年老窖，执一书，一酒，看我一生，饮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