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个谜.他痴迷着土地,留恋着土地,他的种地的情结,对我而言,都是不可理喻的.但站在父亲曾经耕种过的土地上,曾经的谜都随风而去,在无尽的思念与追忆中,我,终于读懂了父亲!

  

  尺把高的麦苗碧绿无垠,在春风里轻轻舞动,如一泓春水在微微荡漾。

  

  清明节前,我站在自家的地头,被这诱人的绿色深深陶醉了,陶醉在了父亲往昔的陶醉中了。

  

  我想,此时,父亲又该会陶醉其中了吧!

  

  是的,此时,父亲又该会默默蹲在地头,默默地吸着烟,自足而又自豪地沉默着吧。

  

  太熟悉不过父亲这种自足而又自豪的表情了。愈到老年,父亲这种表情愈来愈常常流露,以至于无声无息而又无时无刻不在感染着我了。

  

  以前,我是坚决反对父亲种地的。生于斯、长于斯的我,对种地的艰辛自有切身的体验,也自有言之凿凿的一番番说辞,可纵有千百般理由也只讨得了父亲“你不懂”这一句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回答。

  

  父亲,一个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民,此时却好似一个哲人,让我真的不懂了。

  

  年近70岁的父亲,头发已经斑白。每当看到他那肥胖而又不甚灵便的身躯移动在田间,或锄草或间苗或施肥或喷药或浇水时,我都为父亲倔强与固执而着急、而困惑。

  

  “这倔老头子,不种地了,闲得慌。若是跟你住了高楼,还不三天两头憋出病来啊。”

  

  或许,只有与父亲相濡以沫一生的母亲最有发言权了。

  

  前年,临近麦收尾声,我专门请了假给父亲帮工。正赶上父亲在扬场。父亲是扬场的高手,多年的老把式了,一直未曾放下。于是我还是做副手,合着父亲的节拍,挥动着木锨向簸箕里添麦粒。

  

  扬场须借助风势。风时断时续,扬场也断断续续。我禁不起这番折腾,索性一屁股坐在场院边喘息去了。

  

  父亲依然站立在场院中,耐心地在等。忽然一阵风来,父亲来不及招呼我,自顾一人上阵了。父亲依然健壮有力,只见他端着大半簸箕麦子,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抛出去,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泛着白光的麦皮迎风纷纷飘散,一粒粒的麦子轻盈地飞扬出去,又飞瀑一般哗哗溅落,铺成笔直的一线。父亲就这样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扬着……这时,我头一次真切地注意到了父亲的神情,他的头微微地昂着,嘴巴紧紧地抿着,眼睛专注地盯视着腾空的麦粒。麦子飞扬出去的瞬间,整个人就如屏息静气一般,静静地、定定地挺立着。这完全是一副虔诚专注的神情啊!

  

  当时,我是很吃惊于我这一新鲜的发现,继而我又很感动于这一发现??父亲专注的神情不就是那无声的答案吗!

  

  而现在,站在地头,我只有羞愧。这么多年来,当我真正懂得一切的时候,父亲却悄悄地走了,就在那丰收的麦后,带着自足而又自豪的神情默然离我而去了。

  

  麦苗青青,麦苗无语。春风里的片片麦苗,层层翻涌,如波涛一般撞击着我的胸腔,砰砰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