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社会人群里,还有多少人能感动于曾经帮助过自己的那些人?但是在我的记忆里,总忘不了那一群普普通通的好人。他们在我心中的形象是如此高大,他们的心灵是如此的高尚,他们不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也用普通的行为直接教育了我。我常常会想起他们。因为他们,所以我是幸运的。
十四年前那个秋天,我刚刚结束了汽车驾驶培训的学习,并通过了考试。对于从小就喜欢汽车的我来说,在驾驶培训班里短短的驾车里程是不过瘾的。考试结束后,手总是痒痒的,希望有一辆汽车能痛快地踩上油门爽一把。
一天上午,父亲闲聊中说到,他的好朋友陈师傅今天下午要运一车蔬菜到 A市去,父亲让陈师傅顺道在A市带些机械配件回来。虽然父亲是随口说事,但是我的心里已经在不停地盘算。午饭前,我已等不及了。我让父亲去和陈师傅说说,让我随他跑一趟,名义上是请陈师傅教练我这个新手,我跟陈师傅学习学习。实际是我想过过车隐。陈师傅是个爽快人,父亲才一说,他就答应了。
午饭后,我们上车了。我坐在正驾驶位置上,陈师傅坐在旁边。随着发动机点火,离合器起步,一辆东风大货的方向盘就在我的手里似乎游刃有余的转动着,加上那轻快的油门和换档的顺畅,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按照陈师傅指引的路线,我把车开到了一个种植蔬菜的村子里。两个小时后,货箱里装满了一整车洋葱。这时,天色已渐渐暗下来。我们在附近的饭馆吃过晚饭后,承载着这些新鲜蔬菜上路了。我们必须保证连夜按时赶到A市的指定地点交货,以便这些蔬菜能装上火车运到北方去。
那个时候,我们这里还没有高速公路,负载重货的汽车在屈曲的盘山公路上缓慢的行驶。开始的时候,我还颇有兴致的和陈师傅聊天,陈师傅还夸我驾驶的基本功还可以。慢慢的,在驾驶的过程中我开始有些倦意,这时我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陈师傅转过头来看了我好几次,他说:“小杨,我看你好像很累了,让我来吧,你休息一会儿。”“没事儿,我再开几公里。”我似乎很有把握的回答。
通往A市的公路上,夜晚车辆很少,除了汽车的灯光,四周一片漆黑。我们这时已没有聊天了,只有汽车发动机在轰鸣。
突然,我还来不及反应,只听到“嘭、嘭、嘭……”几声巨响后,车停在了路边。此时,我似乎刚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惊醒。“糟了!糟了!车撞坏了,”陈师傅大叫起来。一时间,我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车头高高的翘起,紧紧地贴在一棵行道树上,发动机罩严重变形,发动机在冒着热气。我想打开车门出去,但是用双手根本无法推开车门。仔细一看,车门已变形,车门被卡住了。我这时才发现,驾驶室的空间变小了,很拥挤。费了好大劲,我们才把左侧的门用脚蹬开。下车来一看,整个车头都变形了,我们的车在连续碰撞四棵行道树后,才停下来。由于巨大的撞击力产生的反向推力,货箱里八吨洋葱的惯性力量把驾驶室横向挤压了三分之一。
“小杨,你受伤没有?”陈师傅问我,“没有”“陈师傅你呢?”我连忙反问道。“我没事儿,你不要怕,事情都出了,只要我们没受伤就好。”陈师傅不停地安慰我。此时我早没了白天欣喜的心情,我看看表,现在是凌晨三点。正是由于深夜,我的疲倦让自己不知不觉地手握方向盘困睡后,在短短的几秒钟内,方向跑偏汽车就撞到行道树上。秋天的深夜是很冷的,我们从车里拿下手电筒在公路旁找了些树枝和树叶,在路边燃起一个小火堆取暖。我的心理素质还算好,对此并不害怕,只是心里好难过,一遍又一遍地向陈师傅道歉。本来不会抽烟的我,在这一晚我抽了好多烟。到了天发白的时候,经过商量,陈师傅一早搭车返回两百多公里外的单位寻求车辆急救,我留下来处理事故。
第二天上午,我处理完事故相关的初步事宜后,口袋里仅剩余十几元钱。我到附近村子里买了些饼干和水当午饭。我坐在车旁的公路埂边,看着过往的车辆和行人。这辆损坏的大货车,已经成了这条公路上关注度最高的场景。无论是路过的驾驶员和附近的村民,他们总是投来诧异的眼光。一会儿,路过的几个人围在车旁看看这儿,看看那儿,顺手拿上几个洋葱,议论着走开了。一会儿另外几个又同样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带上几个散落在公路上的洋葱议论着走开了。我看着满地凌乱的货物,无力去制止人们的行为。只是听着他们的议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呆呆的坐了好一阵,我才想到要给父母打个电话。那时候,百姓家里大部分都没有安装电话机,打电话只能去邮局,然后接通父母所在的单位。经打听后,最近的邮局距离出事地点有10余公里。怎么办呢?
正在郁闷的时候,一个骑自行车穿着一件白色体恤的小伙子在我身旁停下来,他说:“哎呀!撞的好严重啊!你受伤没有?”“没有”我无奈的回答,“我能帮你什么忙?”他又问到,“你能帮我去邮局打个电话告诉我家里吗?”我说。他想了想说:“我要去城里买水泥… …。这样吧,我用自行车载你去城里打电话好吗?我同学就在邮局工作。”我道谢后,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赶往城里。一路上,他不断的安慰我,让我不要太难过,只要人没受伤什么都好办。到了邮局,因为人很多,他同学知道情况后,特别用另一部电话帮我接线,我很快就和单位上的父亲联系上了,当父亲知道我没有受伤后,让我镇静的面对一切不要着急,他会尽快和陈师傅联系的。打完电话后,这个穿白色体恤的小伙子的同学说什么都不收我的电话费。他说他也不能帮上什么忙,仅仅能帮我这些,请我收下他的心意。我好感动!随后,这个小伙子又把我载回出事的地方。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被他们的语言和行为感动的流泪。
傍晚的时候,我一个人依然坐在车旁,一边叹气,一边自责自己,想着给陈师傅带来的麻烦,我不停地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没有困意,没有饥饿的感觉了。公路上仅有零星的几个人在赶路回家。望着远处村子里升起的炊烟,自己更难过。
“小伙子,你受伤了吗?”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回头一看,是一个小个子身着陈旧、褶皱外套,戴着发白帽子的老伯,我机械性的说:“我没有事儿,只是车子……。”他向公路前面和后面凝视了一会儿接着说:“小伙子你很幸运。”我不理解的看着他,我都这样了还幸运?你老人家怎么这样幸灾乐祸,我心里想。老人又说:“我在这里生活了七十多年了,每个月这条路上都有车祸发生,而且每次车祸十有八九都有人丧命或重伤。我看你没有任何伤是幸运的。”老人说着走过来坐在我身旁,我给老人递过去一支香烟。老人用惊诧的眼神看着这支香烟。“这烟好贵的,我从来没抽过。”他说。“没什么,才五毛钱一支。”我随口不在意的对他回应。我们攀谈了一会儿后,老人知道我还没吃饭后,他执意要回家给我带饭,我急忙推辞,不忍心这么大年纪的老人为我还这样。几经推辞后,老人还是起身,步履蹒跚地回家了。
老人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来。我依然孤独一人坐在那里,并不怎么在意老人的话,仅仅觉得不过如此。心里想,没人抢劫我就算我幸运的了。还给我带饭?这是不可能的,只是老人客气的语言罢了。因为有点冷,我起身扣上最上面的衣扣竖起衣领,又点燃了香烟,来回地走动… …。
附近村子里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公路上已经没有了过往的行人。
大约两个小时后,我听到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我连忙起身走过去,走近一看,是刚才攀谈的老人。他左手端着一个有些破旧的搪瓷大口缸,右腋窝下夹着一卷被褥,手里拿着一把手电筒。我还在迷惑不解的时候,老人说:“小伙子,你一定饿了吧,我带饭来了。”我连忙把被褥从老人手上接过来,用另一支手扶他坐下。我刚想说什么,他说:“你不能不吃饭,我穷,家里没什么好菜,你将就的吃点,不要嫌弃。另外,你还是个孩子,晚上会冷,你一个人也会害怕,我就把家里的被子带来。晚上我可以陪陪你。”我听完这话,呆住了。“来!这口缸里是饭,你赶快拿着。”老人对我说。我双手接过那个搪瓷口缸,顿时感觉一股热量传遍全身。打开盖子,顿时间我禁不住泪如泉涌,这是一大口缸热气腾腾的鸡蛋炒饭。我呆呆的看着这口缸饭,哽咽着流泪不能下咽。老人在一旁催促我赶快吃,不然冷了就不好吃了。我慢慢的用激动的手握住勺子往嘴里送饭,眼泪不停地滴落在香喷喷的米饭上,最后我控制不住自己哭出声来。一边吃,一边不停在说“谢……谢……谢……。”此时此刻,我为两小时前,自己那样的想法感到无比的愧疚,自己是那么的狭隘,简直怀疑自己是否还具有做人起码的良知。后来才知道,这是七旬老人从两公里外的家里,借着手电筒的微光不知如何艰难的走过凹凸不平的土路,才把这口缸炒饭传递到我的手里。如今回味起来,这口缸鸡蛋炒饭依然是世界上我吃过的最好味道的食物。这已不是一口缸普通的鸡蛋炒饭,是老人无价的真情,每一颗饭粒都透出了老人高贵品质的味道。老人这样的品质是我一辈子为之而效仿的。
吃完饭后,我们不停地聊天。言语中我知道了这位老伯是一位孤寡老人,老人是个手艺人,靠给人绣花生活,一些村民觉得他可怜,其中一户村民把老人接到家里赡养……。他的老伴走的早,唯一的一个儿子因为雨天在田里做活被雷击身亡。老人说,他这个儿子该雷劈,因为他不孝顺。我听到这样的话语如坐针毡,好像是在说我自己。好好想来,以前的我有多少是对父母的孝顺和尊重。老人虽简短而平凡的言语,却给自己上了一堂人生的品质教育课。
受益匪浅啊!十年后,我的行为得到了母亲由衷的肯定:“孩子,虽然我们的家境不是很好,但你对父母的孝顺和堂堂正正做人的品质,以及你个人自强不息的精神是我们家庭的骄傲。”作为母亲,我要告诉你:“我们为养着你这样的儿子而欣慰,我作为你的妈妈,值了!”
夜深了,外面起风更冷了,我和老人爬进驾驶室狭小的空间里相互斜靠着,用老人带来的被褥盖着,我继续讲着我童年的幼稚,老人继续讲着他年轻时候的光彩故事。不知何时,我们慢慢的都朦朦胧胧的睡去了。那一夜,我的身体从来没有这样的温暖过。不知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总是被老人的行为感动着不由自主地流泪。
凌晨六点多,陈师傅他们的救援车到了,经过一上午的努力,货物转移到其它车辆上,被撞坏的车也被拖出来了。
我准备离开这里了。整个上午老人一直都在现场没有走。老人拉住我的手,突然流着泪对我说:“小伙子,你一定是个好孩子。你这一走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再见到你?”我听了老人的话,泪如雨下。我紧紧反抓住老人的手说:“老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我一定会来看您。”上车前,我把剩下的半包烟塞在老人的手里。坐在缓缓启动的拖车上我从后视镜里看到老人依然在公路旁呆呆地站着,期盼着,期盼着!
回家后,陈师傅固执的担负了大部分维修费用,没有让我家里出钱。陈师傅家是农村的,生活也不宽裕。事后,我们全家几次登门致谢。对此,我好内疚于给陈师傅带来的麻烦。后来令我更自责的事,是很长时间后我才知道陈师傅在这次事故中身体受内伤了,并被单位扣了奖金。关于陈师傅受伤的事,他们全家人都一直隐瞒没有告诉我们。好人,一群让我为之学习的好人啊!
自己真的太年轻,太不懂事了,我居然没有问起小伙子和那位老人的名字。因为工作的原因,半年后我们专程到出事故的地方打听这位老人。这位老人的名气在村子里很大,我们才打听一位会绣花的老人,村民就知道是谁了。很快,我们走进了赡养这位老人的一户村民家里,这家人在阁楼下叫唤老人。老人因为年迈耳力不好,没有出来。我不停地叫着老伯,老伯听到了从阁楼上缓慢的走出来。老人站在二层阁楼上仔细的看着我们,突然间他眼睛一亮,激动的要快步下楼梯。我们急忙地跑过去搀扶老人走下台阶。我们坐下后,老人用力紧紧抓住我的双手,激动的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不停地上下打量着我,“我……我……我还以为见……见……不到你了,”老人激动的对我说。我给老人介绍了我的父亲和弟弟,并抱歉的对老人说:“老伯,我们全家都没忘记您,这些都是我们全家送您的。因为我母亲身体不好,她让我们代表她对你表示真诚的问候,这是她专门给您买的蚕丝背心,您年纪大了需要保暖。”“老伯,您穿上试试。”说着,我扶起老人,帮他穿上这件背心。老人一直握着我的手在交谈,直到天色已晚,我们不得不辞行,老人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我的手。老人倚靠在门槛上含泪挥手向我们告别,久久的目送我们。
也许是巧合,我所讲的这个真实故事里的三个人物有一位年轻人,有一位中年人,还有一位花甲老人。他们不同的年龄,却表现出了同样的高尚品质。也许正如这位老人所说的,我是幸运的。
我幸运于他们的言语给予了我心灵的净化;我幸运于他们的行为对我个人品质的提升;我幸运于他们给了我一个做人的基础支点。